14、白龍魚服(第2/4頁)

阿寶見奉養完畢,住持退立一側,定權卻舉雙手與額頂持平,先躬身敬拜,再履三跪九叩之儀,不似禮佛,竟如對人君施禮一般,不由微感奇怪。隨他一同拜祝後,悄悄擡眼瞻仰寶相,卻見其上觀世音柳眉鳳目,體態盈麗,安坐於須彌山間,雙手交疊於右膝之上,一足據起,一足踏一支初綻蓮花,廉垂的雙目於秀媚之中,隱帶剛毅,竟然略有母儀風度,與他處迥然不同。定權禮佛既畢,見她注視聖像,解釋道:“這寺廟本是由先皇後發願建築,先皇後從前亦經常親自寫經事佛。此像是本朝能工敬塑,頗為傳神。觀者不論據於何處,皆受菩薩注目,可察無上慈悲。”仰頭呆呆看了那菩薩慈顏良久,突然輕輕說道:“其實今日才是先皇後的忌辰。”阿寶一時啞口無言,不知如何應對,他已經慢慢退至了殿外。從寺中出來之時,寺外街上已經人聲鼎沸,更有許多仕女雜行其間,發上簪著剪繒的艾草、石榴、萱草一類的應節飾物。道路旁的酒肆、商鋪,瓦子之前,因為車馬在人群中容與拒前,定權只得下馬步行,走了兩步,看見道邊賣角粽攤鋪,才想起來早已錯過了午膳的時間,駐足揀了幾只角粽,一眼瞥眼還有櫻桃煎、查梨條、罐子黨梅、釀梅等等蜜煎和香糖果子,便忙又指指點點讓販者每樣都揀了一包,隨行侍從忙上前幫他提了。那賣果子的人見二人轉身便走,一把扯住在一旁觀看的阿寶問道:“這位娘子,你家相公還沒有算賬呢。”阿寶剛開口道:“這不是……”便聞定權回頭道:“正是,錢款都是我家娘子掌管,你問她要便是。”幾個侍從本來有代為付款的,看見主君胡鬧,便不再幹涉,只躲在一旁竊笑觀望。他突然如此無聊,倒令阿寶束手無策,只得上前伸手道:“我身上無錢,不如把東西還給人家。”定權連忙護住蜜果,示意隨侍前去結賬,在她耳邊輕聲笑問:“我給你的俸祿不夠麽?這孝敬主君的機會,別人搶都搶不來,唯有你還朝外推。”又下令將角粽分給眾人,自己揭破紙封,將蜜餞一一嘗過,認真吩咐道:“這兩樣你收著,給我帶回去,剩下的不中吃,不如一會拿去送人。”阿寶怒道:“每包上都挖了個洞的,怎麽拿得出手?”定權想了想道:“那便賞給你罷。”未待阿寶回話,擺手道:“街上不便,等回去再謝恩吧。”

阿寶哭笑不得,此處行人稍少,見他上馬,只好懷抱著七八包蜜果上轎。又行了五六裏,大約再入街市,只覺檐子在人群中左右避閃,便忍不住撩起簾幕一角,朝外張望,忽聞定權問道:“知道那是什麽地方麽?”阿寶向他馬鞭所指的地方望去,見巷陌盡頭,是一座朱門大府,街上雖已摩肩接踵,府門前數百丈外卻有持刀侍衛把守,極為清凈肅穆,看了看門外台階及兩旁瑞獸,道:“應當是王府。”定權笑道:“不錯,你看比起報本宮來如何?”阿寶忖度著言辭道:“藩王之府如何比得上鶴駕青宮?”定權調轉鞭頭輕輕敲了她的額角一下道:“胡亂奉承——這是今上當年的潛邸,如今的齊王府,比咱們那裏可氣派多了。”見她抿嘴一笑,問道:“又有什麽好笑的?你初進京是住在何處?”阿寶道:“是城西。”定權又問:“之前來到過此處麽?”阿寶道:“不曾。”定權道:“繁華熱鬧之處盡在東城,沒見識過實在吃虧,你說你應當如何謝我?”因適才買果子一事已教他打岔了一番,此時阿寶倒也不覺得氣氛拘謹,禮法嚴肅,遂還口道:“殿下對京中這樣熟悉,想來也不是第一次偷偷出來了罷?”定權在馬上俯身反問道:“怎麽?你要寫奏本參我?”兩人一在轎上,一在馬上,一來一去對嘴對舌,已有道上仕女看見,不住指指點點,和同伴笑語。定權揚眉笑道:“你知道她們剛才在說些什麽麽?”阿寶道:“還請指教。”定權低頭道:“她們是羨慕你家相公少年風流呢。”阿寶一愣,卻見他策馬翩翩,行於轎邊,臉上又是那副洋洋得意的神情,輕輕啐了一聲,摔下了簾幕。

定權此行的目的卻是京東一處巷口的兩扇黑漆小門,既已行到,下馬吩咐阿寶道:“你在轎中坐等便是,我有些公事要辦。”又對侍從下令道:“去叫門。”那侍從上前打了十數下,方搖出來一個白首老翁,問道:“官人何事?”侍從問道:“詹事府主簿廳主簿許大人諱昌平可在府上,我家主人訪問。”那老翁看了看定權,問道:“敢問尊上貴姓?”侍從方想開口,定權已經答道:“敝姓褚,是許大人舊交,煩請通稟。”那老翁問清楚了,又慢慢搖著去了,片刻,許昌平便飛奔至門外,見定權上下打扮,不好見禮,只得一揖,將定權讓了進去。直到進了客房,這才倒身拜道:“殿下折節,臣萬不敢當。”定權隨手扶了扶他,笑道:“不過今日無事,從宮中出來,順道看看京中過端五。不想走得近了,便來你府上走走。”一面撩袍坐了,四顧嘆道:“京中有俗話,道是有發頭陀寺,無官禦史台。主簿所居既非太學,亦非烏台,不想也竟清廉如此。”又道:“主簿不坐,孤竟是反客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