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山河 第五十四章破而後立

狼藉一片的山谷中,陸搖光所在的中軍帳前整個被齊門的大機關送上了天。

此一役,數萬北軍雖不至於傷筋動骨,但也被這突然變臉的詭異山谷鬧得頗為焦頭爛額。陸搖光武功高強,當個急先鋒綽綽有余,但叫他統帥一方,那就差太遠了,他借周翡之手弄死谷天璇,一時是痛快了,等把谷天璇紮成了一只刺猬,陸搖光才發現自己對谷中大軍失去了控制。

此番過密道、集結兵力於敵後的計劃本可謂天衣無縫,偏偏臨到頭來這許多意外,陸搖光恨得差點咬碎一口牙,一個偏將還不知死活地湊過來說道:“陸大人,事不宜遲,我看咱們還是盡早將此地事故上報端王殿下吧……陸大人!”

陸搖光一掌將那偏將搡到一邊,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滾!”

他面色陰沉地瞪著滿山谷起伏突出的機關,一字一頓道:“我非得將這幾個小崽子抓出來不可!”

那偏將聞言大驚,他們深入敵後,本就是兵行險招,眼看位置已經暴露,不說立刻給端王曹寧送信補救,趕緊提前動兵打周存一個措手不及,他居然還要跟那幾個管閑事的的江湖人杠上,這腦子裏的水足夠灌滿洞庭湖了!

偏將連滾帶爬地撲到陸搖光腳下:“大人三思,軍機可延誤不得啊!”

陸搖光心說道:谷天璇那小子慣會靠著端王溜須拍馬,今日這麽多人看見我下令射殺他,回頭那胖子問起,我未必能落得好處,就算這時候給端王送信補救,疏漏也已經釀成,倘或順利,自然是端王算無遺策,但若要出什麽差錯,罪名還不是要落到我頭上?

他這樣一想,便一腳踹開那偏將,冷冷地說道:“你懂個屁,那當那幾個小崽子觸碰谷中機關是誤打誤撞麽?此事分明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必是那姓周的暗中使人裝作流民,引我們上當,將我等分兵兩路,逐個擊破,端王殿下上當了!”

那偏將一時目瞪口呆。

陸搖光又道:“我軍內部必有內奸,我就說,堂堂北鬥巨門,怎會讓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扣下綁走,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麽?可見谷天璇此人有貓膩,虧得我還和他稱兄道弟這許多年,呸!如今姓谷那內奸雖已被亂箭射死,我們也落入這般境地,我看事到如今,非得兵出奇招不可——既然周存豁出自家後輩來此,那我們就叫他賠了夫人又折兵!來人,我不信他們帶著那一堆老弱病殘能跑遠,那機關不是沉入地下了嗎?給我挖!掘地三尺,不信挖不出他們來!”

地面上正打算掘地三尺,地下的齊門禁地中卻是一片靜謐,眾人跟著李晟到處探查禁地中的密道,小虎拿著一把木簽,李晟走到哪,他就往哪裏插簽子。

周翡則在對著那面寫滿了《齊物訣》的墻面壁。

周翡從小見慣了父親克己內斂,大當家又頗為嚴厲,因此學不來尋常江湖人大喊大叫、醉生夢死那一套,即便偶爾喝一碗酒水,也大多為了暖身,從未貪過杯,她時常一個人孤身在外,偶有情緒起伏,常常無處排解,久而久之,周翡漸漸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每有無從排解之郁結,便去練功。

練的大多是刀法,破雪刀雖然變幻多端,但無論走的是“溫潤無鋒”還是“縹緲無常”,它骨子裏都有一股名門正派一脈相承的精氣神。

尚武、向上、不屈、自成風骨。

人在演繹刀法,刀法也在影響人,往往一套酣暢淋漓的刀法走下來,周翡心裏那點郁郁也就煙消雲散了。可是此時,周翡碎遮已損,手裏只剩一根助步的木棍,她試著以棍代刀,隨手揮出去的依然是千錘百煉過的破雪刀法,招式閉著眼也不會有一點差錯,但那味道卻變了。不知是不是她重傷之下氣血有虧,她覺得自己的刀突然變得死氣沉沉,叫人提不起一點勁頭來。

周翡便幹脆拋掉了那根木棍,整日裏坐在山巖前面壁打坐,梳理內息,一坐就是幾個時辰,恍惚幾日下來,腦子裏空空如也,倒好似將破雪刀忘幹凈了。周翡百無聊賴地盯著隱藏在《道德經》裏的齊物訣——只敢看前半部分,後半部分不知有什麽玄機,稍微盯一會,神智便容易被上面的刀鋒所攝,眼睛生疼。

她那受傷的經脈好像一棵行將枯萎的樹,內息流淌極為凝滯。往日內息流轉,不過半個時辰便是一個小周天,這一陣子,哪怕她面壁時心裏像坐禪一樣平靜無波,真氣卻還是好像淤積的泥沙,在苦澀的經脈中極其艱難地往前推,一不小心就斷了。

“這是要廢了嗎?”她心想。

周翡雖然不至於心浮氣躁,但天生脾氣有點急,要是往常,指定已經焦躁得坐不住了,可她這會心裏正空茫一片,不知該何去何從,甚至覺得經脈損毀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左右無事好做,她便一直單調乏味又徒勞無功地打坐、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