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累 第三十七章風雲際會(第2/13頁)

一個草帽就能讓他看出方才擡過去的人中的是“透骨青”來,怎麽會在這種細枝末節上胡說八道?周翡說完,還故意問道:“怎麽,他說得不對?”

謝允無言以對。

他何其敏銳,稍一轉念便知道了周翡刻意提起應何從是什麽意思——倘若那應何從不是徒有虛名,必能看出他身上透骨青的來龍去脈,周翡現在肯定已經知道他的毒是如何壓下去,又是因為什麽發作的。他倏地擡起頭,一看周翡的臉色,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錯,一時間,堵在他胃裏的那塊鉛搖身一變,成了一塊又冷又硬的寒冰,更難受了。他足足有一刻的光景,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道:“他還說什麽了?”

周翡想了想,說道:“還說大藥谷的‘歸陽丹’對你……”

“沒什麽用。”謝允神色自然地接上了她的話話音。

周翡一怔。

“怎麽,你以為我追查海天一色,是為了‘歸陽丹‘嗎?”謝允短暫地失神後,很快便又鎮定自若下來。

他為了方便,便將那只給鎖起來的腳翹起來,搭了個沒型沒款的二郎腿,隨意地踏在旁邊的小凳上,這動作本來有點像流氓,叫他做來,卻仿佛只有不羈和落拓。不等周翡追問,他便熟練地用左手拈起筷子,又說道:“我找海天一色,只是奉先人遺命,心裏又有些疑惑未解,追查一些舊事而已——你也不想想,大藥谷覆滅多少年了?當年魚老他們吃的也不過是剩下的幾顆流傳在外的藥,魚老服下歸陽丹的時候還沒有你呢,現在都多少年了,你都‘無中生有’地長這麽大了,什麽藥能不長毛不發黴?又不是長生不老丹。”

周翡:“……”

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謝允熟練地用左手拈起筷子,將冰涼的飯菜端過來,他倒也不挑食,給什麽吃什麽,只是吃了幾口,他又放下筷子對周翡說道:“以後有熱的還是給我口熱的吃吧,這東西比華容城外那荒村裏的雜糧餅好不到哪去。”

周翡問道:“你想快死嗎?”

“不想。”既然周翡都知道了,謝允便也不再躲躲藏藏,坦然對她說道,“但是每天讓我吃這個,我恐怕就想死了。阿翡,倘若一個人為了活得長一點而加重自己的痛苦,那多活的幾天也不過是這輩子多出來的額外痛苦而已,有什麽意義嗎?”

接著,他不待周翡說話,便一擡手打斷她道:“我現如今這個結局,是心甘情願的,而且跟你也沒什麽關系——你不奇怪為什麽我內力那麽深厚嗎?”

周翡當然不是全然沒有疑問,謝允的年紀畢竟擺在那裏,內功之高卻是她生平僅見,上一個讓她覺得深不可測的,可還是獨步天下的枯榮手段九娘。

“因為這身內功不是我自己練的,”謝允說道,“是我師叔強行以真氣打通我周身經脈,將畢生功力分毫不剩地全給了我的緣故。”

周翡吃了一驚。

她出身世家,自然明白,一個內功深厚如斯的人耗盡畢生修為會有什麽下場——直接廢去武功,或許還能苟延殘喘,可要是用了什麽方法傳功,必然只有燈枯油盡一個下場。這相當於是一命換一命。

謝允接著道:“這條命來之不孝。而我活著一天,我小叔的江山便不那麽名正言順,他要改革也好,要征北也罷,凡是被他觸及到利益的,都會時時以我掣肘於他,我就是個內鬥的筏子——你看衡陽慘不慘?蜀中的難民慘不慘?自毀容貌的歌女慘不慘?趙氏內鬥一天不休,南北一日難大統,仗還得打,流離失所的還得在泥水裏打滾,因此我這又是禍害天下的不忠之命。既然不忠不孝,多活一日已是多余,對不對?”

他說了一串大義,周翡卻不留情面地嗤笑道:“扯淡。”

謝允不理會她的出言不遜,搖頭笑了起來:“再者,那日在木小喬山谷中,你若不是剛好前來,將我們放出去,我也是打算動用自己武功的,因為你的緣故,我才陰差陽錯地多活了一年,四十八寨的事不過還你一個人情而已,不必太過介懷。”

周翡沒吭聲,這會她已經聽出來了,謝允扯了這半天的淡,原來單只是怕她介懷而已,她有些啼笑皆非,恨不能將謝允的腦袋按進湯碗裏,好好治治他的自作多情。

她冷冷淡淡地說道:“就算你不是為我而毒發,難不成我就能不管你了麽?”

謝允一呆,愣愣地看著她。

周翡被他看得臉上冒起一層薄薄的煞氣,懊惱於方才那句口無遮攔,怒道:“看什麽看,你再廢話就不用吃了,餓著吧!”

說完,她起身便走,好像連一眼都不想再看這嘰嘰歪歪的病秧子。謝允一直盯著她的背影,在周翡背對他的時候,他清澈的目光中居然露出幾分小小的貪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