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最終章 (一)

“「戀」這個詞也有渴慕尚未得到之物的語感，而說「愛」時則有一種對已經得到之物的疼愛。”

——坂口安吾。

當最初誕生於混沌之中，有著主宰萬木枯榮生死力量的山獸神斌出現在直播間大屏幕裏的那一霎那，齊木楠雄原本波瀾不驚的瞳孔就像是破碎的凝固琥珀，無數透亮的蜜蠟穿透鏡面濺起了璀璨得如同浩瀚繁星的光塵。

只一瞬間，山神狂怒的咆哮聲、眾獸的嘶鳴哀嚎、大自然磅礴繁盛的氣勢就仿佛透過融融的月光塗抹上了一層悲憫而又震撼的油彩。

恍惚間，齊木楠雄蠕動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麽又好像沒什麽想說的。

他移開視線望向萬籟俱寂的虛空，朦朦朧朧的天際正在漸漸破曉，夾著旖旎的雲浪在他眼瞳中翻滾湧動......

齊木楠雄很難說清楚山神的真實面貌到底是什麽，他所能看到的山神就像是一束空靈飄渺的光——模糊不清，周圍浮繞著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忽隱忽現的金色符文。而在光的正中央，砰砰跳動的心臟正被無數盤根錯節的粗壯樹根緊緊纏繞。遠遠遙望，猶如一顆被邃密蛛絲所包裹著的瑰麗紅寶石。

如此震撼寰宇的一幕本該讓齊木楠雄感到驚艷，然而，事實上他卻因此透過山神獸的心臟看到了它即將帶給橫濱除了毀滅以外別無他物的結局。

——那是屬於山神的“饋贈”，屬於大自然對人類利欲熏心的報復。

一個本不可能出現的，並且突破了生命規律和守則的空前災難即將降臨在橫濱這座城市的上空——

濃稠的墨綠色海潮層層疊疊沿著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城市輪廓席卷而來，轉瞬間，高度可以與橫濱地標性建築港黑大樓相媲美的二足蠑螈便撕扯開了異時空的阻隔咆哮著從東京灣登岸。

仿佛是為了應證黃昏時分，各大社交網站平台對橫濱出現絳紫色天空現象提出的各種魔幻猜測，後背披有熒綠色鱗片的山神獸只輕輕一揮便輕松將閃爍著霓虹光影的摩天輪徹徹底底虛化成了一堆高聳入雲的廢墟殘骸。

只一秒，流光溢彩的光暈頃刻間煙消雲散，只短短一瞬就有無數新抽的綠芽一點點攀上玻璃座艙，濃郁的綠霎時間綴滿了整座摩天輪...

神隱世界的大門被徹底打開。

有著健碩身軀和犄角像珊瑚枝一樣的棕黃色麋鹿從「門」的那一邊疾馳而來，它們矯健的身姿靈活穿梭於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間，所到之處，一朵朵芬芳馥郁的野花遍地綻放。

城市裏斑駁的柏油馬路正在逐漸被漫山遍野的野草灌木所瘋狂吞噬......

同深夜食堂一並消失的蒼翠神樹重新出現在了橫濱市的上方。遮天蔽日的神樹隨著郁郁蔥蔥的喬木棕櫚逐一取代鋼筋混泥土建築而愈發變得鬼魅陰森起來——空氣開始變得寒冷而又潮濕。

黃綠色的苔蘚無縫不鉆，它們就像蓬松絨軟的皮毛鋪滿在縱橫交錯的鋼筋管道表層，彰顯著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俯瞰整座橫濱，諾大的商業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悄無聲息。

街上的所有人都停止了思考，全身上下覆蓋著一層晶瑩透亮的粘液，仿佛是一塊兒凝固的翠綠色果凍，一部分甚至有稀疏的綠植自液體中深根發芽...

這是...橫濱的未來？

不好！齊木楠雄眼神微動下意識就想瞬移過去，然而技能再次發動失敗。

“神明隱居的世界是不允許也無法認同和容納你這樣能夠破壞自然平衡的存在，你還沒發現嗎？齊木君。”

不知何時再次出現的地獄輔佐官面無表情地看著面露凝重之色的少年。

“正如同山神所看到的那樣，野心勃勃的人類選擇放棄古老的自然契約親手打破了森林的平衡並在屠殺生命的鮮血之上建立了屬於自己的「王國」”

鬼燈將狼牙棒重重錘在地上繼續說道：“所以...其實山神看似寬容溫和，當真正遭到褻瀆時卻又勢不可擋。”

但你所指的，也僅僅只是一小部分人類。或許他們的存在恰恰好彰顯了人類自私自利的本質，但另一方面，沒有他們，時代也無法向前邁步。

這便是人與大自然自古以來都存在著的矛盾點，它是永恒且無解的。

但至少，在籠島的心目中，這座城市已經成為了她熱愛並想要為之守護的對象。別問我為什麽會知道這些。總之深夜食堂也好，還是這座城市裏她認識的人也罷，正因為熱愛，才會選擇接受它肮臟的那一面，縱使真實的它是如此的黑暗不堪，彌漫著戰火硝煙。

——也依然深愛著它。

齊木楠雄冷靜反駁道。

更何況一直以來雖不是全部但絕大多數的人類都敬畏著自然。

這一點不能全盤否定。

所以，褻瀆這一詞用的並不準確，一定是有什麽原因才導致山神打破時空法則對橫濱出手——齊木楠雄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快要接近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