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蟹肉(防屏蔽)棒沙拉(四)-

位於湯屋另一側的碼頭。

那裏有駛向海那一端的電車。

傍晚時分,夕陽將天邊染上了一層瑰麗曖昧的油彩,叮鈴鈴響著的黃色電車在層層疊疊的淡紫色雲層下,疾馳而行在平靜遼闊的水面之上。

“籠島。”

有誰在她耳畔輕聲呼喊她的名字。

籠島綠愣愣地仰起臉,看到織田作之助正靜靜注視著她,腳下和背後是蔓延交錯鋪遍開來的夾竹桃。如海浪般跌宕起伏的花海似乎是紛湧著撲向了視角膜,連同流螢在煙花綻放的黑夜點綴了這一幕——

很漂亮。

籠島綠沉默而出神地凝視著這片貪婪怒放的花群,似是想要透過它們看到遠方廣闊蔚藍的海面。片刻後,她坐直身體並將懷裏的三花貓重新塞回男人的懷裏,念念不舍地摸了一下又一下。

“織田先生,請幫我照顧一下烏冬吧,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女孩凝視著男人灰藍色的眼瞳,濕潤的眸中,模糊不清的碎影泛著細膩的微光,明亮得使人炫目。

織田作之助一瞬不瞬的看著她,面上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掀不起任何波瀾。“已經決定了嗎?”他問。

“嗯,是的。”籠島綠深深吸了口氣,點頭道,“拜托了!”

「在能看到海的地方找尋記憶裏最重要的人」任務欄中的話語仿佛在耳旁緩緩響起,帶著一股說不清又道不明的韻味,這句話像是把鑰匙打開了她記憶枷鎖裏的最後一扇門......

——如果時間能有暫停鍵就好了。

這是太宰追著女孩的背影穿行在花繁似錦的花海裏,腦海中浮現出的唯一一個念頭。

他想,那麽,一定會有很多人會選擇在人生最珍貴的某一時刻按下那個按鈕,哪怕沒有後來傾盆大雨後逐漸恢復晴朗蔚藍的天空,就只停在那個時刻就好了。因為,沒有後來的陰霾,就沒有落空的願念了呢...

青年沒由來的感到莫名恐慌,而這種令人心神不寧的感覺就像是他快要失去某樣非常珍貴的東西。而在很早前他也曾有過類似的預感,那一天,他失去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被丟在原地的中原中也先是一愣,旋即猛地站起身沖了上去。

“喂!籠島!太宰!”

橘發青年大喊。

織田作之助就這麽抱著三花貓站在粉紅綴枝的綠籬花海中巍然不動,他目送三人離去的背影被黑暗一點點吞噬,睫毛微微顫抖了下,向下垂落的瞬間遮住了空氣中流淌的清甜氣息。

“夏目老師......”

半晌,男人輕輕蠕動了嘴唇,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話語自唇齒間吐出,“剛剛那個任務...是您發布的吧。”

“為什麽?”

織田作之助低下頭,面容在肆意飛舞的螢火光下恍惚不清。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陰雲密布的天空翛然開始下雨。感受到雨滴滴落在耳尖上的三花貓喵嗚了一聲,轉瞬從男人懷裏跳出,在一片耀眼四射的白光中變成了拄著手杖的優雅老者。

夏目漱石擡起頭,對上織田作之助視線的刹那,眸中繾綣流動著溫柔的光:“大概是為了......”話語裏的最後幾個字就如同剔透的雨珠濺落在靜謐紛呈的紫薇葉上,而浮漾出的朦朧薄霧也隨之消散在連綿不絕的雨幕中。

...織田作之助緩緩睜大了眼。

熱鬧的湯屋,人群紛擾的喧囂聲夾雜著窸窸窣窣的蟬蟲嗡鳴,唧唧啾啾唧唧,雨滴淅瀝瀝打濕了絢爛怒放的杜鵑花,馥郁芬芳潺潺流淌了一地。

晨曦無法照到的幽黯,大雨滂沱,披著飄然欲飛的紅鬥篷,頭戴同色兜帽的女孩沿著無法回頭的路在泥濘的道路上留下了一朵朵旖,旎綻放的漣漪。

「有些事情一旦經歷了就不會遺忘,只是暫時沒有想起來罷了。」

如果要將一個人的一生劃為前半生和後半生,那麽籠島綠會將失憶前作為她糟糕透頂的前半輩子,沉悶壓抑的房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且枯燥乏味的工作,如果湯屋是一座華麗的監獄,那麽這裏的員工便都是被囚禁於原地、連一日三餐都難以抵飽肚子的可憐囚犯。

那個時候的她是一個被孤獨所吞噬的孩子,但這種孤獨並非沒人陪伴。恰恰相反,她在湯屋的地位並不低,甚至可以說除湯婆婆,白龍以及澡堂的鍋爐房主管爺爺不怕她之外,其余的湯屋員工都對她抱著尊崇,害怕和小心翼翼的態度,她想使喚個人簡直跟割韭菜一樣輕松。她渴望著被真正的親人所愛的感覺,她見過人類母親在失去有著親骨肉孩子時那種歇斯底裏的憤怒和嚎叫,然而這份純粹而又炙熱的情感似乎從來都不曾發生在她的世界。

用湯婆婆的話來說,她這種違背了大自然規律,選擇主動親近人類的神獸不被賣了數錢就已經足夠讓人心存僥幸了,至於可笑的親情,你永遠不配擁有也不可能獲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