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偏僻沉暗的院墻角落,陶湘將小臉掩在襖領裏,低埋著頭斜靠在後頭墻上,細碎零粒的落雪吹掉在她烏黑的發梢上,看上去乖巧安靜。

顧同志身直而立,站得筆挺,手中還握著一塊軟布包裹起來的東西。

他是來送藥的,或者說補湯,就裝在陶湘先前落下的那只鐵皮飯盒裏,解開布頭與飯蓋,半飯盒觸手暖燙的湯液就露了出來,余煙裊裊藥香四溢。

只嗅了一口,陶湘清澄的眉眼頓時一皺,立刻屏息,面色稍顯苦巴:“藥啊?”

她並不喜歡吃藥,穿越前但凡生病,也是能不吃就不吃,西藥如此,更遑論苦口的中藥了。

“是四物湯,對滋補身體極其有用。”顧同志難得詳細地開口解釋道,順勢將飯盒遞送到了陶湘嘴邊,“快趁熱喝。”

隨著他端碗湊近的動作,一股濃濃的藥味鋪天蓋地直往陶湘鼻腔裏湧去,只見飯盒中裝著的湯液棕黑澄亮,顯然藥性十足。

陶湘都想給這苦藥徑直跪下了,猶豫著瞪得眼睛滾圓。

“不了吧,我身體好著呢,真的不用吃藥……”她連連擺手,表情有些抗拒。

而顧同志在耐心地勸了兩聲但無用後並沒有再說話,只是垂下眼眸看著陶湘,視線分外認真。

陶湘便也歪頭看他,見對方沒有再勸導,心裏還以為他是回轉心意,總算不再逼迫,很是松了一口氣。

卻沒想到顧同志沉默了半晌,又低聲說道:“這是我特意為你煮的……”

寒風中,這句話語一字不漏地跑進了陶湘的耳朵。

她從沒有聽過眼前氣質清冷的男人用這種如此溫和的語氣說著失意的話語,驚詫之余又過意不去,覺得自己仿佛罪大惡極,辜負了顧同志的好意。

她腦子一熱,聲音軟軟叭叭地遲疑道:“那我嘗一口……”

其實也就是為了糊弄敷衍下對方,皺起眉的陶湘為難地就著顧同志的手小小吮了一口飯盒裏猶冒熱氣的藥湯。

本還以為必定苦似黃連,沒想到竟是甜的?

甜中帶著蜜香,苦味就顯得不那麽明顯了。

陶湘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只覺得嘴中藥香與蜜甜相互交織,神奇不已,且隨著燙熱的藥液流進胃裏,溫涼的四肢百骸一下子就暖和了起來。

“你放糖了?”陶湘又主動喝了一口,慢慢細品,奇怪問道。

她總覺得這甜味不太對,不像是砂糖或者紅糖。

顧同志回答:“是野蜂蜜。”

境況貧窘的顧家是買不起供銷社專供的食用糖的。

回憶半小時前,在另一堵墻尾後頭,牛棚裏的顧老正抱著烏黑的小瓦罐氣得吹胡子瞪眼:“臭小子,你做了什麽!”

瓦罐裏頭澄黃的半凝固體被肉眼可見挖去一大坨,那是在山裏得來的上好優質野蜂蜜,少見難得不說,具有極高藥用價值,也是一貧如洗的顧家稍微值些錢的東西,如今被人牛嚼牡丹拿來調味,老人家難免覺得心疼。

而顧景恩聞言只姿勢穩穩地持著手裏的調羹攪轉藥液:“等開了春我再進山看看,那窩野蜂巢應該還在。”

顧老聽了表情並未好轉,但態度倒是遲緩了下來:“唉,那還是算了,野蜂兇悍得很,你可別去又被蟄著了,還剩這麽多夠用了。”

卻見顧景恩瞥了眼罐頭後搖頭:“怕是不夠……”

四物湯適宜長期喝才會有大效用,顧同志打定主意每天都給陶湘烹調一碗,區區一小罐野蜂蜜自然是不夠的。

知道了外孫的打算,顧老摟著那可憐的小蜜瓦罐,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但既然是送給陶湘的,這讓他心裏好受了些:“唉,隨你吧。”

正月隆冬的傍晚暗得幾乎與深夜無疑,昏黑黢黢且寒風肆虐,但此時氣氛正好。

不知不覺喝完那一飯盒補湯的陶湘舔了舔嘴角,就著隔壁四合院隱約透出來的煤油燈光,她的眼中仿佛綴滿星星點點的璀璨光亮:“喝完了!”

“嗯。”顧同志應了一聲,收拾好空飯盒,看著陶湘神色都溫柔了幾許,“明天還是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我再給你帶。”

在陶湘眼中,此時此刻的顧同志純得過了頭,仿佛只曉得巴巴對人好,先前身上那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清冷氣質蕩然無存。

不,漠然還是在的,但只對別人,並不包括自己。

得知這一點的陶湘內心泛起濃甜,像咂了一口蜜糖。

她眉目好似彎月,眼眸蕩著澄亮的水光,主動牽住顧同志閑垂下的袖管邀請道:“明天可是元宵,好不容易過個節,咱們不出去玩玩嗎?聽說鎮上有花燈節……”

至此,男人的嘴邊隱隱露出笑意:“好。”

然而還不待兩人約定好見面的時間地點,周圍卻開始嘈雜起來,是那些跑出家門放未放完鞭炮的小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