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這幾乎是一個動蕩而又忙亂的冬夜。

黃自如受的傷太重,流了滿腦袋的血,眼瞅著屯裏壓根治不了,老支書果斷安排了年輕靠譜的後生與知青們連夜借拖拉機送她去鎮上醫院救治。

至於陶湘所說的被趙家當家襲擊的事,老支書愁皺巴著臉,只囑咐屯民們先將趙家當家找到再說。

至此,旮沓屯兩知青被尋仇的事放到了台面上,一時間在村屯裏湧起軒然大波。

剩下的就暫時與陶湘無關了,一切被拋之在腦後,身體疲累至極的她縮在自己狹小卻充滿安全感的小隔間,睡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困倦到不行的覺。

許是受到的驚嚇不小,又或是落了水種下病根,陶湘接連幾天都沒能爬起來,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發著低燒,恍惚中只聽得到外頭別人高高低低的闊談大論聲。

正月上旬,四合院西廂的空氣中除了彌漫在外灶台上陣陣營養餑米食的香氣,還有就是人來人往密匝的探聽,襯得現在的西廂越來越熱鬧了。

“呦,陶知青好些了沒有?不會真的是趙家男人幹的吧?”

八卦的婆嬸們日日樂此不疲地來往於西廂找陳阿婆打聽,有時也會帶來些新的消息。

“那黃知青躺在醫院裏還沒醒呢,傷得實在是重,也不知道人還成不成了……”

“這趙家的門幾日沒開了,沒丁點動靜,大夥也尋不著人,看來是跑了!”

“可憐趙家那幾個孩子,母親不長眼撞槍口上了,父親也不著調,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該怎麽過……”

興許趙家當家是真的棄家逃跑了,接連幾日身影不露,賣房保孩子的事更是沒了下文。

屯裏的人見狀口風便又變了,先前還在懷疑,隨著時間過去,如今猜測起趙家男人的屯民是多了起來,都說他是報復倆知青後畏罪潛逃,連小孩也顧不得管。

畢竟趙家的幾個犯了罪事的孩子還關在縣城等著被保回去,四合院的屋子也只過了一半,剩下的全是糊塗賬。

冒著濃密炊煙的灶頭棚子下,三姑六婆越說越停不下來,手裏剝著的幹豆殼伴隨著嗤笑憐憫聲落了滿地。

除在旮沓屯裏,趙家當家報復知青們的事於外屯仿佛也隱隱成為了十裏八鄉的談資,這年頭別想有什麽秘密,也就外人說得隱晦。

旁邊站在灶台前的陳阿婆一邊聽著,一邊繼續揮動鍋鏟攪拌鍋裏的粟粥,她正在準備中午的飯食,果果則蹲在她腳邊安靜乖巧地往灶中塞著柴料。

這些天來陶湘一直昏睡,就沒起來正經吃過頓飯,祖孫倆索性就把自己的早飯與午飯合在一起吃,如同往年一樣,節儉又苛刻。

底下灶膛旁堆著的正是陶湘後來去買的那批炭塊,那些散落在山道上的破碎煤餅被好心的屯裏人又重新收集了回來,只是大半碎損得不成樣子,僅剩少數好的勉強能用來給陶知青熱煤爐取暖,其他還得等天氣好起來後再重新捏團。

此時,有人朝陳阿婆問道:“哎對了,你家親眷不是問趙家買房呢麽?現在要怎麽說?”

屋外女人們講話的聲音終於把長眠的陶湘吵醒,醒來時這句問話正好竄入她的耳中,便只聽得陳阿婆搪塞道:“這俺哪裏知道……”

隔間裏的煤爐早已溫涼,冷空氣四處席卷,凍得陶湘一個激靈,人瞬間清醒了許多。

雖快到中午,但透過小窗往外看,外頭的光線昏暗,薄雪在空中紛揚灑落,正是天氣陰沉的賴冬午時。

躺在隔間床上的陶湘揉了揉嗡疼的腦門,一時有些摸不清現在是什麽時候,還當被趙家當家追砍就是昨天的事情。

至於買房,她想要趙家的房子並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有著自己的考量。

眾所周知,知青下鄉運動歷時久遠,眼看著她得在這落戶屯裏生活好些年,在當地有個屬於自己的房產總歸方便些,更何況對於遠在南邊的陳家來說,自己到底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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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依舊蒼白著的陶湘裹上最厚實的襖衣蜷坐起來,挪著身子下床打算去隔間外嗅嗅新鮮空氣。

碰巧被端著飯食進來的陳阿婆撞見了,對方顧不得欣喜,連忙勸她:“就在床上吃吧,別挪騰了……”

“不打緊,我躺得腰疼,起來走走。”陶湘扶著墻,走得很小心。

一連睡了數日,她的腿此刻麻得厲害,不過精氣神是都恢復了回來。

在四合院裏講勁頭的人還沒有散,見狀又難免熙攘驚呼起來,不一會兒,陶湘恢復精神的消息就傳遍了旮沓屯。

見屋外人多,怕吵鬧的陶湘攏了攏衣服,索性在堂屋裏飯桌旁尋了把竹板凳坐下,這引得不少婆孺擠在門檻外探頭看她,場面喧嚷不已。

而與西廂一墻之隔的牛棚裏,正翻動蒲筐裏草藥的顧同志聽見隔壁動靜,忙碌著的雙手一頓,神色微不可見地松緩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