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第2/2頁)

“莫名其妙地召我過去,嚇死人了,過去了後,叫我坐在窗下不許動,我因為害怕,身體略抖一抖,他就斥我,兩只黑黢黢的眼睛,裏頭泛滿了紅血絲,死死地盯著我看,就像野獸一樣,嚇死人了,盯著盯著,還突然朝我發火,將我面前的案幾等物通通都摔了,顛三倒四地罵我既與姐姐是親姐妹,為何長得同姐姐不一樣,為何性子同姐姐不一樣……一通亂罵,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一無是處,好像在這世上多活一時半刻都是罪,根本不配活在這世上後,就兇惡猙獰地把我趕走了……瘋子,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姐姐當初是倒了八輩子黴,才會嫁給這麽個瘋子……”

今日受到極大驚嚇的蕭妙蓮,原本委屈地一聲聲惱恨怒罵,面皮漲得通紅,情緒也激動得很,但罵著罵著,聲音又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姐姐……”她輕輕地喚了這一聲後,先前強忍的淚水,又難抑地滾落了下來,“……姐姐……我好想姐姐啊……”

原先為蕭妙蓮被召入宮侍駕一事,憂灼不已的蕭家人,因這一聲喃喃動情的“姐姐”,因蕭妙蓮思念難耐的淚水,滿心的憂惶不安,都隨之轉為同樣的哀傷淒然,誰人不想蕭觀音呢,好女兒、好妹妹、好姐姐……悲傷的思念早如潮水,將他們盡數吞沒,余生都將浸在這份苦痛之中,不得解脫,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一人間至痛之事,蕭家父母,已歷了兩遭,再經不起任何打擊的他們,強忍心中悲痛,低聲囑咐小女兒道:“這些話,同家裏人說說就算了,可千萬別同外人講,更不要在陛下面前亂說些什麽,以防觸怒了陛下,知道嗎?”

天子一怒,流血千裏,如今的蕭妙蓮,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再不能如從前,總是躲在姐姐身後,一味地做她的嬌縱小姐,望著父親母親鬢邊華發的她,忍著心中的酸楚難受,邊將眼淚擦幹,邊乖乖點頭道:“知道的。”

她透著朦朧淚光,望向窗外暮光中的早春寒景,在心底默默無聲地暗暗祈禱,今日之事,再不要有下一次了。

正是春寒料峭時節,今年的北境,東君之風好像來得特別遲,雖按時節來說,已是早春,卻仍是天寒地凍,好像冬日凜寒,還沒有徹底過去,燃了一冬的炭盆,猶未被宮女們撤下,仍擺在太後娘娘榻邊不遠,燒紅著其中上好的銀骨炭,無聲飄送溫暖,混著殿中的清芬香氣,繚繞在重重簾帳之間。

簾外,幾聲輕柔的行禮聲響,是從前的宇文四公子,如今的齊王殿下,緩步踱進殿中,他略揮揮手,屏退眾侍,自打簾踱入內殿,見母後正獨自在內、倚榻看信,上前請安後,在旁坐下,瞥看了眼旁放著的已經涼了的濃黑苦藥,淡淡笑問:“母後這氣出來的病,還要裝多久呢?”

裴太後眉眼微凝,“左右現在無法動作,只能在內裝病,除此,還有何可作為呢?!”

“是兒子無能”,宇文沨見母後神色不悅,嗓音含愧道,“兒子只是想著,往後天氣漸暖,母後多出來走動走動,會對身體好……”

“知道你孝順”,裴太後微緩和了神色,輕拍了拍愛子的手背,嘆息著道,“也不怪你無能,是母後,一直以來,都太低估他了,只是知道他手上有些勢力,卻沒想到所知不足百一,沒想到他真能掌定全局,壓制得旁人完全無法動作,白白錯失了那時的大好機會……”

宇文沨平平靜靜道:“機會只要等,總還會有的。”

“要是他再瘋些就好了”,裴太後放下聯絡的書信,眉眼間現過一絲狠厲,“真瘋成心智全無、不知掌權的廢人一個,才是最好!”

不是沒想過為皇帝的瘋癲,添柴加火,讓他愈發不配為人君,甚至,設計讓成日瘋瘋癲癲的皇帝,“誤食”毒|藥而亡,也在計劃之內,但,種種有關皇帝瘋癲之舉的傳言,容易流出,在皇帝身邊安插人手行事,卻難於登天,雖在日常事務上瘋得不成樣子,可皇帝仍將權柄,牢牢握在手裏,裴太後暗暗心煩意亂一陣,冷嗤著對真正喜愛的小兒子道:“前幾日,我派人送去的幾名女子,全被他攆走了,他防我這個母親,就似防賊似的!”

說著又感到頭疼,宇文沨起身幫母後揉按額頭的同時,心內飄想過不久前所見,在來母後宮中的路上時,他遙遙望見,蕭妙蓮被宮人引往禦殿去,算來,這是皇兄第二次召蕭妙蓮入宮了。

沉默的揉按中,人心似刃薄寒,北國的春天,依然寒冷,而南國溫暖,早有花開,女子憑欄而坐,望著廊外爛漫盛放的春日香花,想有一人曾頭戴花環落入水中,不由唇際微彎,浮起笑意,但淡淡的笑意,方微浮片刻,眸眶即已無聲潤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