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見(第2/2頁)

在離開神都城的前一日,蕭觀音將庭中的一株那伽花,連泥挖起,小心翼翼地移栽在花盆之中,這時節,那伽花自然早已落敗,移種在盆中的只有枯枝而已,但,只要在路上照顧得當,有土、有風、有日光,來年秋日,那伽還會再次花開,她想帶一株那伽一同離開,伴著他們一起,去往新的家園,如此,就好像是弟弟迦葉,在陪著他們一起離開,再在新家,一起住下,他們一家,不分開。

將這一盆移種出來的那伽花,抱至自己房門前,留待明日啟程時一起帶走的蕭觀音,站在廊下,望向庭中剩下的、正為風雪摧打的那伽花枝,心神恍恍,目光如為飛雪所迷,隱似望見了另一處這樣的那伽枝叢,遍布在她所熟悉的小亭周圍,其上亦似眼前,覆滿了飄積的白雪。

……也不知今生,還會不會再回到神都城,此處宅院,將在他們走後,請衛家代為守看,有玉郎表哥在,應無人會擾其中花草清靜,這些那伽花,年年秋日,應能依時綻放,只是再無人賞……那另一處苑落中的那伽,會有人依時賞看嗎……?

……當初因和離,徹底與長樂苑絕緣時,她移帶走了一半那伽,將另一半仍留苑中亭旁,當時她想,夫妻一場,不知該給宇文泓留下什麽,思來想去,最後給他留下了花開,她不再是他的妻子,無法再陪伴他一朝半夕,但那伽花每年都會依時綻放,長長久久,年年歲歲,會好好地陪著宇文泓一生一世。

……長樂苑中的他,每天都活得咋咋呼呼、熱熱鬧鬧,但其實,他是,很怕寂寞的人……

……一人看花,還會覺得寂寞嗎……也不知今生,能不能再似從前,與他共看那伽花開……

漫想著心事、無聲回到房中的蕭觀音,在窗邊坐下時,見窗下幾上,放有一道長盒,她未叫鶯兒取放這樣一道長盒,也未曾見青蓮居內,有過這般樣式紋飾的盒子,不知這長盒到底從何而來、如何放在這裏、又在此處放了有多久的蕭觀音,心中含惑地打開看去,見盒內裝放著的,是一支幹花,花開如雪,玉白無葉。

……這花,只會在青蓮居前,和長樂苑中出現,今年家中秋日花開時,她沉浸在弟弟迦葉離去的哀傷裏,未曾有心思采摘那伽、制作幹花,那麽,這花,只有可能是……

暈黃的燈色下,瑩白的花朵如攏雪光,蕭觀音執花在手,無聲靜望著這份冰清玉潔,燈光下眸光瀅瀅輕閃,有細碎心思,亦隨之在心底無聲掠起,如波光粼粼,一點點的沖擊下,漸湧滔瀾,驚濤拍岸,令她在長久的靜默後,忽地站起身來,向外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遠。

……想要見他……想要在走前,再見他一面……

……人世渺遠,也許一別,就是永遠,也許此生不會再見,想在走前,再見他一面,想要親口告訴他,她的心中盈有喜歡,懵懂的她,自己也不知這份喜歡,有多深,有多少,僅僅知道它存在她心裏,是純粹的、幹凈的喜歡……想要告訴他,這份喜歡……縱是以後再也不會相見,再也不會有所牽連,也想要告訴他,這份喜歡……

夜色風雪中,心意似箭,但急行的車馬,未向前行進多久,即被人攔了下來,蕭觀音撩起車簾看去,見攔車的人,是宇文清身邊的侍從,他請她隨他走一趟,不待她開口拒絕,即已道出了她無法拒絕的理由。

“世子殿下只是想請蕭大小姐聽一件事而已,別無他意,也耽誤不了小姐多少時間,殿下說,若小姐執意不肯來,請小姐想一想曾經所說的‘報恩’之語,殿下道只要小姐肯過來坐一坐、聽一聽,即算是對從前數次相救的報答,往後殿下對小姐再無半點恩情,舊恩清抹,小姐自此盡可在心中深怨殿下,再無其他。”

自那夜驚知迦葉之死後,她再未見過宇文清,隨那侍從前往的蕭觀音,也未直接見到宇文清本人,那侍從將她引入一間無人的空房,啟動機關,打開一道密門,引她走入,在又一段陰暗的密道走過後,自無言退至一邊。

蕭觀音不知何意,只是見一片昏暗中,唯有一處圓孔光亮,她走近看去,見孔外是一間雅室,座中唯有宇文清、宇文泓二人,宇文清邊親為宇文泓斟酒,邊淡淡笑道:“但飲無妨,這酒,不是母妃所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