懼內

也許是因外在威脅,長期壓抑的心潮,已難再克制,也許是因至今都未能在心底接受宇文泓利用她一事,不久前,當宇文泓忽然強吻她時,這些在心中積壓多時的陰郁心緒,如火山將迸,一下子全然爆發出來,她拼命地推搡掙紮,甚是用手用力捶打他,用唇齒狠狠嚙咬他,像是有一腔怨氣要泄,必須要對宇文泓宣泄出來。

但,宣泄著的同時,其實她自己,都不知自己的怒怨,為何會這麽重,她早知道這世間人心不同,她待人好時,也僅僅是她本心如此,就這麽去做了,並沒有想過要從別人那裏獲得什麽,並沒有想著別人必須同樣待她好,可為何偏偏在得知宇文泓欺瞞利用她時,心裏會那樣難受,從沒有過的難受,就好像,她對宇文泓,抱有什麽獨一無二的期待似的……

一壁是難以宣泄殆盡的怨怒,一壁是愈發深重迷惘的不解,兩者在宇文泓強勢的擁吻下,攪成一團,讓她的心愈發亂了,唇齒間,是淡淡的血腥味,心底,是越發濃厚的酸澀,在一波高過一波的復雜心潮沖擊下,直往上湧,潤濕了她的雙眸。

他停下了那樣迫切到幾近絕望的深吻,雙臂仍是緊攏著她,不允她離開他懷中分毫,他望著她,深深地望著她說,他愛她,他說從前對她說喜歡時,沒有一次,不是真心……

……喜歡……什麽是喜歡……他的喜歡,是什麽……

所謂喜歡,應是唯願她好,這是之前玉郎表哥,曾經對她所說,那時,玉郎表哥過來善莊這裏,說是得閑半日,過來幫忙,但她看得出,玉郎表哥滿腹心事,只是借此在排遣愁緒而已,而她,也是滿腹心事之人,在留玉郎表哥用飯時,彼此都因心事掛懷,喝了點酒,雖未因此醉到胡言亂語、道盡心事,但話還是多了一些,起初還是閑聊,後面漸漸地,就不知怎的,聊到“喜歡”二字上去了。

她不懂何為“喜歡”,只能問不能答,只是聽滿腹心事、將醉未醉的玉郎表哥,低聲說了一些,玉郎表哥說,所謂喜歡,應是唯願她好,旁的都不重要,連自己的心事,也不重要,只要她好,就是了。

風吹花影搖亂,人間三月天的美景,半點也落不到蕭觀音的眸中,她只是望著身前那個緊緊抱著她的那個人,開口問他,是這樣的喜歡嗎?

她口中的“喜歡”,是幹凈剔透、不摻半點雜質的,如琉璃清澈純粹、熠熠奪目,而他心中的“喜歡”,卻混了太多太多,是從他陰暗汙濁的一顆心中挖掘出來,天生就幹凈不了,再怎麽努力,都與他心底的陰執牽連不斷,他無法喜歡地那般無私,他要她,他要她同樣愛他,眼裏只有他,只與他在一起,定要與他在一起!

何況,對這份喜歡的初源,他心中,深深有愧,暮春澹月榭助情酒一事,是宇文泓心中的暗瘤,他望著蕭觀音,再一次無法回答,他的沉默,令她眸中幽閃的淚光,如火苗輕輕熄滅,寂然垂下,她推開了他的手臂,仿佛沒有問過他這樣一個問題,仿佛之前深吻下的劇烈掙紮嚙咬,也沒有存在過,人如輕煙,又變成之前那般寂然清冷的模樣,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平靜地猶如一潭死水,不會為他宇文泓起半點心瀾,獨自寂寂地向前走去,留他一人在後……

他跟著她,亦步亦趨,為不久前的沖動一吻,心生懊悔,他想,她定然更加厭惡痛恨他了,厭恨這樣一個手沾鮮血、蠻橫無禮的宇文泓,該怎麽做,到底該怎麽做才能挽回,事到如今,好像做什麽都是錯的,什麽也不做,她將離他越來越遠,可如溺水之人,試著去做些什麽,卻也只會將她越推越遠,好像已身至絕境,沒有任何辦法了……

咫尺之距,卻似天涯,宇文泓望著身前不遠的蕭觀音,望著她將手攏在衣袖之中,那樣地近,卻不能牽握手中,觸碰分毫,已近絕望的心底,陰霾漸湧。

……不是沒有辦法,還有一種辦法,可叫她留在他的身邊,一生一世,不會分離……

……要那樣做嗎……那樣做,她會是他的,只是他的,她無法再對他這樣冷淡無視,因她從此以後,將只能看得到他……

……其實這才合乎他真正的行事準則,一直以來,是他待蕭觀音,一直破例地特殊,也許,他該這麽做,早該這麽做,只能這麽做了,不然等待著他的,將是一世的煎熬與孤獨……

掙紮的心緒間,已然伸出的手,在將探至她衣袖的一瞬間,又在半空頓住,去冬那夜在門後,她倏然落下的一滴淚水,此刻穿越記憶,似滾燙的巖漿,滴落在他手背上,燙得他無法再進半寸,去實施心底的強取豪奪。

……她會哭的,他不想讓她掉半滴眼淚……他之前也是這般想,可後來讓她流淚的人,卻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