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事(第2/2頁)

她緩緩擡起頭來,像是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人,眸光幽閃許久,艱難吐字道:“殿下想要的,我給不了……我心中並無情愛二字,如何對殿下有情……”

“會有的”,宇文清望著她道,“只要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漸漸定會有的。”

……一直以來,他只是缺少一個機會而已……

不甘與執念,如陰霾暗湧,遮蔽了宇文清心中的清醒與理智,只是將他心底的欲|望,翻攪得愈發聲勢浩大,不欲克制,不欲再忍,滿心肆虐的情思與欲|念,如車外紛紛揚揚的大雪,在嘯風中覆滿天地,令四野一片冰冷的寒白,再無二色。

暮色沉沉時,車馬停在一處莊園前,此地與華美雅麗的鶴夢山莊,很是不同,占地不廣,建築陳樸,簡樸地有些似山中隱士所居,莊內植滿梅花,暗香浮動,挾著應時的冰雪寒意,清氣香冽,撲面襲人,宇文清攜蕭觀音沿著梅林小徑,往林中居室慢走,邊走邊道:“其實鶴夢山莊並不是我最鐘愛的別業,此處才是我心境燥亂時,會小住寧神之地,早想帶你來此,可每次邀你出遊,你總是推拒,從春到夏,從夏至秋,到如今梅花開了,才終於能帶你到這裏來……”

他說著停下腳步,看向身邊越走越慢之人,看她哪裏有賞梅的心思,也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麽,所有的心神,全在系壓在蕭家的要命秘事上,或正思慮著,是否要接受他的要求。

是,要求,從前,他總是請求,請求她看向他,請求她考慮他的情意,然她總是一避再避,總是不肯,如今,涉及她所珍愛的家人,她避無可避了,她必須在心中權衡思量唯一可護她滿門的辦法,考慮是否接受這背後唯一的要求,她的心,終於有因此,有想到他宇文清了。

一陣寒風吹過,有梅花脫離花枝,散入風中,宇文清解下身上的狐裘,披攏在蕭觀音肩頭,這一舉動,令她回過神來,下意識欲避,然在望見他雙眸時,又定住身子,在沉默片刻後,再一次道:“殿下不應是這樣的人……”

“我父王是何性情,你這些年來,應有所耳聞,我母妃內裏手段如何,你也差點領教,我是他們的兒子,我生在宇文家,為何在你眼中,會獨自光風霽月,清清白白?”

“宇文家的人,都能藏能裝,二弟,也並不只是你看到的那般”,攏系好了狐裘,雙手,卻也沒有離開她清弱的雙肩,宇文清靜靜地望著身前女子道,“觀音,你不夠了解我,也或許,更加不了解他。”

“二弟他在你面前,不管從前癡傻,還是現在漸漸‘病愈’,是否總是簡單憨直,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一般,他有沒有告訴你,他一個頭一次上戰場的人,在戰場之上,如何能做到揮刀劈面,毫不遲疑?又是用什麽手段,撬開了異族斥候之口,令那些號稱意志如鐵之人,只求速死,甚至令己方目睹之人,感到膽寒?

……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心智漸長’之後,父王派了他哪些差事,他平日忙到無瑕來善莊時,都在忙些什麽?又或者,他有沒有同你說,他第一次殺人時,只有幾歲?當時我這大哥在旁,猶被驚得行動遲緩,可年幼的他,卻眼也不眨,好像手下之人,根本是沒有氣息的死物,骨子裏對殺戮之事,毫無畏懼……

……你不知道的,是不是……二弟他,不僅僅是你平日看到的那般,我宇文清兩只手,固然不十分幹凈,但二弟他的手,同樣浸滿了鮮血,觀音,你是虔誠禮佛之人,緣何沒能嗅到他骨子裏的血腥味?為何要那般親近他,為何偏偏對他另眼相待,你可知每次聽說你與他的事,我心中有多難受!”

差點壓抑不住的心潮,在一頓後,猛地收住,宇文清抑住心中暗霾,和差點失控的力氣,咽下了那些更為激烈的言辭,緩垂下手,握住蕭觀音冰涼的指尖,聲音也變得輕和,自嘲著道:“看我,在這裏同你說別人做什麽,該說我們的事才是。”

他道:“一直以來,我都很想將續完的《相思引》,彈與你聽,可你總是避我,今天,總算有機會了。”

如是說著,他擡眸笑著看她,簌簌飛落的飄雪,像有幾片,落在他的眸底,眸中點點融雪水光,漾起心願終將實現的歡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