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事

因先前宇文清道是接蕭觀音至鶴夢山莊,心急的宇文泓未做多想,直接往鶴夢山莊方向,策馬奔去,卻未想宇文清中途改了行程,所去並非鶴夢山莊,而是另一處隱蔽莊園。

風雪肆虐,車外冰寒徹骨,車廂之內,則因設有錦褥暖爐等物,並無寒意,但,饒是如此,蕭觀音猶覺遍體凍徹,她每回想那所謂請函上一字一句,便心頭一顫,一字又一字,像一柄柄尖銳的刺刀,將她的心戳得鮮血淋漓,無盡的恐慌,從傷口上湧,似浪潮要將她吞沒,佛家道出世,可她做不到真正的出世,她可以淡看自己的生死,可做不到眼睜睜地望著她所珍愛的家人們,處境危難,生死懸於一線,迦葉、父親、母親、妙蓮、哥哥、嫂嫂,還有小侄兒,他還那麽小,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看這人間,方才數年……

驚駭的恐慌,令她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緊緊地攥壓在掌心,蕭觀音深望著告訴她這可怕之事的年輕男子,艱難地問出口道:“……是……真的嗎?”

“我不騙你,觀音”,那年輕男子這樣說著,將身邊的一道方盒拿起,捧放在她手中,並幫她,將那盒蓋的扣鎖,輕輕打開。

盒中諸物,是一道道的證據,是蕭家不能承受之重,蕭觀音原就驚駭恐慌的心,因之重重沉至深淵底時,又聽宇文清在旁淡道:“若你還不信,可回家問一問令尊,自然,令尊不惜自汙名聲,瞞了世人這麽多年,對你,或也不肯如實相告,但……”

他微微一頓嗓音,望著身邊幾乎面無血色的美麗女子道:“若事情揭出,進了刑部大牢的罪人,沒有一個,可在諸多拷問刑罰下,至死一字不言。”

這一句,像是將蕭觀音的心,都給擊碎了,她擡起雙眸,望著身前之人,輕顫著唇說不出話,眸中盡是懇求之意,他望著她,靜靜地望著她道:“為人子,為人臣,論理,我應將此事,直接報呈父王……”

話未說罷,平日總是對他避之不及的女子,緊張焦急地抓住了衣袖,眸光懇求之意更深,宇文清見她澄凈的雙眸中,全然只映著他一人,心中暗霾翻湧愈烈。

……她的眼中,終於看得到他了,這樣,不是很好嗎……他一直所求的,不正是這般……早該這樣,也許他早該這樣的,而不是一再克制,一再猶豫,望著她與二弟夫妻情好,望著她在不是二弟的妻子後,還是待二弟那般親厚,與別不同……憑什麽,憑什麽二弟能得她另眼相待,論地位、容貌、心智、才學,癡傻平庸、到處鬧笑話的二弟,哪一點比得上他?!

……若她心上之人,真是令他宇文清也自愧不如的當世俊才,或許他心中,還不會如現下這般怒恨不甘,可偏偏是二弟,是讓他幼時籠罩在陰影下的二弟,是長期以來,被天下人當笑話看的二弟,她這樣舉世難尋的品貌,竟偏偏對二弟青眼有加,在沒了夫妻身份後,依然如此,令他妒火灼心,好似又回到了幼年憂嫉得夜夜難眠之時……

……就像身為嫡長子的他,幼年處處追隨父王,平日說話做事,甚至在日常喜好上的飲食穿衣等,都盡向父王靠齊,不惜為此違逆自己本來的喜好,極力壓抑自己做到這般,可父王,就是偏愛我行我素的二弟,二弟從一張臉開始,根本就不似父王,什麽也不做,卻最得父王歡心,正似他一再救她,從初識就是,為她一再破例,放棄謀取最大利益,為她不再遊歷花叢,明裏暗裏做了許多,卻始終得不到她一絲半點的特別,她總是疏離,總是只看得到二弟,總是僅僅將他看做雍王世子,總是對他視若無睹……

……如今想來,何必那般求而不得,這樣簡單,就可以叫她眼裏,只看得到他一個人……原就這般簡單,一直以來,是他魔怔了,白白浪費了大好時光……

心神陰亂地想著,一只手,也不由輕托起她的下頜,令她雙眸,與他靠得更近,她自是一驚側首避開,懇求抓他衣袖的手,也匆匆滑了下去,垂下螓首,背靠著車壁,輕輕地顫著身子。

宇文清也不著急追迫,只是緩緩垂了手,將自蕭觀音衣袖滑落至腳邊的那道“請函”拾起,瞟了其上字跡一眼,目望向她道:“我想,我已在這上面,將唯一的解救之法,寫得十分清楚……”

她仍是垂著頭,聲音輕低,“殿下……殿下不是那樣的人……不應是……”

“若我是秉公執法、絕不徇私之人,蕭家從蕭迦葉始,家破人亡,若我是……挾恩圖報、私心深重之人,此事,絕不會傳至父王耳中,蕭家上下,滿門平安”,坐定在車廂主座的年輕男子,華服玉白,纖塵不染,靜靜望著一旁身形清薄的女子問道,“觀音,你希望我是哪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