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刑(第2/2頁)

宇文泓正欲掙紮言語,父王已厲眸如電地剜看過來,“再在這兒胡鬧多說一個字,就關在長樂苑中,不必出來了。”

短暫的死寂後,向來呆呆傻傻、懼怕父王的宇文二公子,怯怯地低下頭去,他遵父命,未敢再多說一字,只是在遵命離開前,解下了身上的衣袍,入內披在了他的娘子身上,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

朔風夜寒,宇文燾負手站在門邊,望著二兒子離去的身影,漸融入深沉夜色之中,沉凝不語,雍王妃回望一眼簾內仍跪著不動的女子身影,問丈夫道:“如何處置呢?”

宇文燾問:“你以為呢?”

雍王妃淡笑,“當年成親時便說好了的,家事你不插手,外事我不插手,如今事涉你的安危,已不是單純家事,我不過問。”

宇文燾原是行武之人,妻子出身遠高於他,當初他起事時,便得力於妻子母族的大力支持,在起兵之初、創業坎坷的那段時光,原為高門千金、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妻子,為他吃了許多苦,甚至還因他某次兵敗,被俘入敵營、受辱為婢、長達年余,對待這位發妻,宇文燾自覺虧欠良多,在得勢後,對妻子及其母族榮寵無限,日常待她敬重寬容,有時縱是知道一些什麽,也不會深究,就如一次他查知妻子曾以他的命令,阻攔一人前來求見,也並未拿此事,去斥責妻子,只當不知。

一陣風烈,吹得門前廊燈搖影亂晃,宇文燾勸妻子早去歇息後,又側身望向那簾內依然跪著的背影,雪白柔纖,如清直玉竹,恍惚與記憶中那個拜佛的身影,重疊起來,燈影明滅的一晃眼,匆匆流逝的,是多少年的舊時光。

那時,他尚年少,因傷躲在佛像之後,而她每日獨自往佛堂禮佛時,借此悄悄送他藥食,回回她來,他便從佛像後探半個身子出來,看她在放下藥食後,只當佛堂裏沒他這個人,自顧如常拜佛,周身沐浴在明光中,端肅的神情,與少女年紀十分不符,面上是他所無法理解的認真虔誠。

一次他逗她,說她這般拜佛,連同著是在拜他了。

她雙手合十地睜開眼來,脊背挺直,清脆的嗓音如珠似玉,“沒有,沒有在拜你。”

縱是身陷泥潭,跌得再狠,他也堅信有一日騰雲而起,靜望著她道,總有一日會拜的。

但,一晃眼多少年過去,仍未等來,從負傷逃出神都,再到領兵歸來,將半個天下都踏在腳下,掌權多年的他,處處被人叩拜,甚連天子都需在他面前低頭,卻依然未見她在他面前躬身垂首,余生不相往來,少時一約,多少年身處一城,卻如天涯海角,再未相見。

深藏心中許久的舊事,因一相似的身影,無聲浮起在心頭,宇文燾回走至蕭觀音身前,看她仍是眸光澄凈,雖未言語,眸光卻似在重復她之前的陳冤之詞,他望著這雙十分相似的清致眉眼,沉默良久,吩咐一聲:“來人。”

翌日,長樂公夫人涉嫌謀害雍王殿下一事傳出,傳聞雍王殿下大怒,將長樂公夫人囚入地牢看守,甚對其動用刑罰,嚴加拷問。

長樂公夫人為蕭家小姐時,深居不出,世人只知其容德甚美而已,及其嫁為人婦,方知所謂容德甚美,原是這等仙姿玉貌,聞聽此事,均如見名花凋零,不由心生不忍,但,也只敢暗暗不忍而已,誰人敢在刺殺這等事上,冒著雍王殿下的怒火,為長樂公夫人喊冤,只能在心中暗暗唏噓而已。

當王府上下對此噤若寒蟬時,暗室之內,終日不語的清秀侍女,輕啟朱唇,第二次下達指令。

老者並未應下,只是勸道:“老奴勸公子謹慎,此事幹系厲害,背後可能性太多,甚至這消息許是宇文燾有意傳出,等看何人入局,我們身處敵境,當靜觀其變,萬不可貿然行事。”

他望著身前形貌宛若少女的沉默少年,低聲提醒道:“一旦貿然行事,導致事敗,主公交與您的這條線,或會全軍覆沒,老奴等人一死不足惜,可公子您風華正茂,在北境隱忍多年,才終於等來主公給您的機會,只要您做到了,便可回去,拿回原屬於您的一切,並向毒害您身體、迫您幼即流亡北境的人報仇,這機會來之不易,公子當步步謹慎,切不可冒險半分。”

少年仍是沉默,老者心底輕輕一嘆,一字字道:“主公給您的機會,只此一次,為她一個蕭觀音,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