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花(第2/3頁)

宇文清沉默片刻,又啞聲問道:“若我說,那天夜裏的事,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我是被人算計了,你信嗎?”

……不僅僅是他被算計,蕭觀音那夜前往位處澹月榭附近的晴碧閣,應也是被人有意引導,為讓他放下戒心,在得知蕭觀音去向後,真以為是蕭觀音相約,從而踏進陷阱——一個精心為他設計的陷阱,他事後查知,那侍妾柳姬,平時愛穿青著綠,偏偏那夜穿著蕭觀音常穿的縷銀素紗裙,披散著長發,不僅背影在隱約的光線中,像極了蕭觀音,就連她衣發上,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都有些似蕭觀音所用,處處都是為讓他宇文清,心甘情願地一腳踏進陷阱,而精心設計的……

……柳姬只是一個侍妾,沒那膽量敢與未來執掌大權的雍王世子作對,真正的主使,是她背後之人,目的是為了讓父王|震怒,讓父王對他失望,讓他這個未來最有可能接過父王權柄的雍王世子,失了父王的信任……

只好在他以往所做政績斐然、無可指摘,單單一件“覬覦庶母”之事,雖叫父王動怒,但還沒動了廢他世子之位的心,只這麽個能在雍王府內設下此事,並能引導蕭觀音行為和窺見他心思的幕後之人,藏在暗處,前方不知還藏有多少陷阱,叫人防不勝防,實在可怕,也不知此人,是否同樣是西苑圍場刺殺之事的幕後主使,他心底一直都有具體的猜測,只是一直都查不實。

宇文清心思雜亂地漫漫思量,心底都覺得自己可笑,他素來是個風流名聲,那夜又是那樣“眼見為實”的場景,連父王都不信他,他有何底氣這樣問蕭觀音,且他本就對她,心存不軌……

正這般低沉地想著時,眼角余光,卻見蕭觀音輕輕點了點頭,宇文清怔怔地擡起頭來,一下子連自己羞於見人的傷臉都忘記了,定定地望著蕭觀音問:“……為什麽?”

“也沒有什麽為什麽,只是這麽感覺”,竹影搖落在女子的衣上面上,而她雙眸依然澈凈明亮,靜靜地望著他,望著他這個一點都不完美無瑕的雍王世子殿下。

宇文清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只是見她這樣澄靜地看他,心中似有清涼竹風拂過,也跟著靜了下來,人也不知不覺中,放松了不少,他曾那樣害怕世人窺見他的瑕疵,他一直在努力扮演一個雲端之上、沒有錯處的角色,一言一行都要克制,將這些克制背後的壓抑,都放縱在慕色風流裏,這一在當世權貴男子間,十分尋常,並不是錯處的喜好。

他害怕完美被擊碎,他享受世人敬仰看他,只是在享受時,心底是發虛的,因他知道自己骨子裏其實是個怎樣的人,他害怕被人窺見真正的他,尤其是蕭觀音,他害怕被厭惡,被冷嘲,被摒棄,他害怕自己有一絲錯處叫旁人皺眉,可現在,他最狼狽的時候和當下這副醜態,都落入了蕭觀音的眼中,本應是極難堪的,可聽她這麽說,見她這樣看他,一開始的難堪,竟像退潮般,慢慢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幾分輕松。

……不可思議……

好像有生以來,從沒有這麽輕松過,身心輕暢,他站在她面前,素日那個完美無瑕的世子形象,垮得幹凈,一層無形的殼子,慢慢就此褪下去了,他看著她,像是初生之人,顫著唇想喚“觀音”,兩個字到了口邊又為理智止住,正無言時,見她朝他微一福禮道:“是公主殿下留話讓我過來的,我這就去了,不能叫公主殿下久等。”

宇文清見她要走,下意識道:“我帶你過去”,話說出口才想起她是認識路的,又補了一句,“正好我也有事找公主說,順道一起。”

順道一起的路,是那樣地短近,很快就走到了升平公主居室前,侍女回話說,公主殿下人不在,大概在一炷香前離開,似因公主府中突然有事。

升平公主既不在,蕭觀音便要離開,宇文清先前怕見蕭觀音,現下卻想她留久些,在他眼前、在他身邊,再留久著,但,做大哥的,豈有挽留弟妹久坐的理由呢……

他默了默,在送蕭觀音離開時道:“下次再看見我,應就不是這般見不得人的模樣了”,也不知哪裏來的心情,受傷以來第一次,讓他竟說了句調侃自己的話,“也不一定,也許腫得更厲害,到時弟妹都認不出我這大哥來了。”

“怎會?”蕭觀音淡笑著道,“不管變成什麽樣,大哥還是大哥啊。”

宇文清一定,望著蕭觀音再如儀朝他一福禮後,離開了雲蔚苑,他在她身後,望著她的身影漸漸遠去,絮絮亂亂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麽,只是直到蕭觀音身影為花木所掩,再也看不見,依然靜佇原地,一動不動,眸光長久在落在掩著她清姿遠去的木芙蓉花影上,看陽光在上隨風跳躍,一時明,一時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