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會

最後到底也沒走成,宇文皇後命宮侍另擡了一張步輦來,供蕭觀音乘坐,於是日光下,皇後鳳輦在前,公主鸞輦在後,蕭觀音乘輦又在其後,三張步輦在宮侍前後簇擁下,浩蕩如龍,同至椒房殿。

殿中,宮侍早聽皇後娘娘說今日要與長樂公夫人用膳,一早備好午宴。宴菜豐富,雖實際情況是忽然多了一人,也不致不夠一說,椒房殿宮女們見鳳駕回宮,有條不紊地添筷上菜,沒一會兒,就將豐盛宴席陳設完畢。

滿殿珠翠輝麗、焚香裊裊,宇文皇後在宴席上首坐了,蕭觀音與升平公主,如儀分坐兩側,宴中,宇文皇後邊用佳肴,邊時不時問蕭觀音一些二弟宇文泓日常之事,蕭觀音平日大都身在長樂苑中,對宇文泓日常行事也較熟悉了,在皇後娘娘的詢問下,一一如實作答。

宇文皇後邊飲酒邊聽蕭觀音流暢回答完後,又唇勾淡笑地望向她的大弟妹升平公主道:“本宮那世子弟弟,近來如何呢?”

不待升平公主回答,宇文皇後即笑道:“本宮忘了,公主‘另有天地’,怎會知駙馬日常之事呢?!”

面對皇後言中明顯的輕譏,升平公主並不著惱,只擡首笑望著宇文皇後,不答反問道:“我聽說皇兄自出宮主持先農禮後,感染風寒已有段時日了,不知這幾日好了沒有?”

有關天子龍體是否痊愈,與天子同居一屋檐下的宇文皇後,因與天子素來關系淡漠、互不關心,並不知情,她靜默須臾,即叫升平公主抓住了先機,眼望著她,笑嘆著道:“駙馬的風流性情,皇後姐姐也是知道的,我另居公主府,其實算是方便他了,倒是我皇兄,為皇後姐姐空置後宮,一片真心,病中卻似無人探望,聽來叫人傷心。”

……是對皇後娘娘一片真心、主動不納妃嬪、空置後宮,還是因為攝於宇文氏的威勢,當朝天子,不得不空置後宮……蕭觀音雖是個不涉時事之人,但對此,多少還是有所耳聞的……

她默默用著一道“玉露團”,耳聽著皇後娘娘與公主殿下這般你來我往地笑語藏鋒,悄看周圍侍女,看她們個個垂手侍立、神情平靜、面上沒有絲毫忐忑惶恐之色,好像皇後與公主這般,是極為尋常之事,她們從前,都已聽慣了的。

如此至膳罷,用完茶點,宇文皇後要留弟妹在椒房殿坐坐說話,而升平公主要攜弟妹去禦花園走走逛逛,眼看著形勢又要如登輦時僵硬起來時,一名女官趨近宇文皇後,輕聲秘語幾句,皇後娘娘隨即緩和了神色,道自己倦乏了要午歇,任升平公主攜蕭觀音告離了椒房殿。

說是要在禦花園逛逛,但隨著升平公主與蕭觀音走逛閑聊時,提起了幼時居宮之事,漸漸是越走越偏,升平公主笑責蕭觀音不去公主府坐坐後,又含笑對她道:“我在宮中,其實也有一處居所,現就請你去做客,你避不了的。”

她說著屏退諸侍,只攜蕭觀音一人前行,蕭觀音原以為升平公主說的是幼居的公主宮殿,卻見公主帶她來到一處空置無人的閣樓,笑對她道:

“這裏原先是處畫樓,聽說藏畫皆是美人圖,後來不知因何緣由,美人圖皆被在世時的父皇,命人焚毀了,從那以後,畫沒了,卻有了此地‘夜月出、美人現’的傳說,幼時貪玩的我,對此秘聞好奇得很,常常夜探此地尋等美人,後來,美人等來等去沒等到,倒是無意間發現這畫樓有間暗室,於是每每頑皮心起,不想被人找到時,我就帶些糕點蜜漿,躲在這裏。”

女子之間,分享些不為人知的小秘密,最易拉近距離,升平公主與蕭觀音笑說了一陣後,嗓音微低,神色轉黯,“後來長慶之亂,我也是躲在這裏,才免於災劫。”

十幾年前的長慶之亂,令立國近三百年的大雍王朝,差點一朝覆滅,原本天下至尊的大內禁宮,被亂軍瘋狂攻入,大量皇室被殺抑或流亡,就連升平公主的皇兄——當今天子趙棣,在幼年之時,都曾流落在外,因雍朝太子身份奇貨可居,幾次被抓,幾次逃離。

後來,趙棣被占據北地的亂世梟雄宇文燾尋回,宇文燾欲奉天子以討不臣,遂將趙棣推上帝位,而占據南地的另一梟將獨孤景,也有自立正統之心,如法炮制,將另一雍朝皇子趙桓推上帝位,北雍、南雍各詡正統,互戰多年,難分勝負,只能暫休兵共和,劃江而治,中原天下,也因此一分為二,南北對峙。

雖已太平多年,但血流成河的亂世兵戈,也並不是十分久遠之事,原本輕松的午後閑話,因此有點沉重起來,蕭觀音正欲說些什麽,即見升平公主又似無事人笑道:“我幼時在此遍尋美人不著,今天帶你過來,就算遂了小時候的心願了,如果此時是夜裏月色下,那就更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