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

這一落水,讓原先沉迷捕魚之樂的宇文二公子,不得不離開了這條有趣的河溪,眾侍從手忙腳亂地將公子從水中撈了起來,緊著送回農戶常春家裏,又忙著燒開熱水伺候公子沐浴後,面臨起一個在王府時絕不會有的問題。

公子沒幹凈衣裳穿了!!

原本出門是因夫人回門,去安善坊蕭家用頓午膳,用完即返的,眾侍遂沒有帶幾件公子衣裳隨行,哪裏知道公子忽然改了主意要來這裏,來了之後還要下水摸魚,完了還被夫人給推水裏,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全都濕透了!

沐浴完的公子,更不了衣,這家農人常春,雖有幾件幹衣裳閑置著,但他不知洗穿了多少次、都發白發舊的,豈能再拿與公子穿,沉璧、承安等侍從無法,只能去附近尋找看起來富裕不少的人家詢問,可有完全未穿過的新裁男裝,而在買到新衣之前,宇文二公子便只能裹著一床被子,老老實實地呆在常春家內室榻上。

春日近午的燦爛陽光,透窗灑了滿床,裹得像只大粽子的宇文泓,露著一顆頭,眨著兩只眼,坐榻暄曬著陽光,蕭觀音因覺是自己害他落水,心中過意不去,遂坐在榻邊,手拿毛巾,一縷縷幫他細心擦拭新沐過的濕發,而同在內室另一張榻上的病弱少年,沉默無聲地靜看著這兩位“不速之客”,室內一時無人言語,只聽得外頭廚房傳來鍋鏟炒菜之聲,熱熱鬧鬧,充滿了人間煙火之氣。

半晌,飯菜的香氣漸漸飄了過來,宇文泓輕嗅了嗅鼻子道:“我餓了”,他看著對面榻上的少年問,“你餓嗎?”

少年仍是不說話,一雙烏漆的眸子,在蒼白面色的映襯下,越發黑濃如墨。

蕭觀音在聽阿秀說有個哥哥正在生病時,還以為是個病弱的男孩子,等進內室看到,才知是名少年,他確如她所想身體虛弱、面色蒼白,但一雙眸子並無病中的頹喪之氣,反黑濃透亮,蘊著幾分警惕,似一只病中的小豹子,無論宇文泓問他什麽,都一字不發,以至宇文泓最後裹著被子向她靠來,小小聲地問她道:“他是不會說話嗎?”

沒聽阿秀說她哥哥無法言語,應是會的吧,蕭觀音正要回答,隔開內外室的布簾被人撩開,沉璧捧著簇新的春衣走了進來,微躬身體,向宇文泓含歉道:“這已是奴婢等,在附近能找到的最好的衣裳了,請公子暫將就換上。”

有意撮合夫人和公子的沉璧,再含笑向夫人道:“有勞夫人幫公子穿衣”,她說著就將衣服放在了蕭觀音手旁,而後拉上內室兩張木榻之間的布簾,隔絕了那少年阿和可能會有的非禮視線,速速背過身去,抿著嘴角的笑意,步伐飛快地走了出去。

面上常年舊傷添新傷、又不肯好好抹藥治護的公子,雖一張臉,難談色相二字,但身材,卻是真真有料,寬肩窄腰,勁肉結實,肌體緊致,就連那物,都十分陽武,是可常讓伺候沐浴的小丫頭們,紅著臉竊竊私語的,可讓女子芳心輕漾,或也能讓夫人對公子,另眼相看,早日與公子,真正成了夫君與娘子,生兒育女,和美度日,而不是每夜都風平浪靜,各自和衣而眠。

如此想著的沉璧,快步走至室外,見將她的話聽入耳中的承安、蕓香等長樂苑侍從,了然她的心思,面上也都止不住笑意,而內室,被布簾隔起的一方木榻上,蕭觀音則不大笑得出來,雖然依佛理來說,不過一副皮囊而已,但她到底佛心不堅,長到十七歲,還從未見過男子的身體,乍然要這般望見男子赤身,不免有幾分女兒家的忐忑與羞澀。

只當是塵世歷練吧,蕭觀音如此想著,把心一橫,拿起那疊衣裳裏當貼身穿的單衣,揚手抖開,便將右手伸向棉被,要將包著宇文泓的“大粽子”,給一層層剝開。

然她指尖剛觸到被子,宇文泓即將她手中的單衣,飛快地搶了過去,“我不是小孩子,我自己會穿衣裳!”宇文二公子如此嚷說著,語氣中有可自力更生換穿衣裳的驕傲與自豪。

室外偷聽墻角的一眾長樂苑侍從,從沉璧開始,接連默默掩面,室內的蕭觀音,一怔後松了口氣,“那……你自己穿吧……”

她打簾走了出去,午時的陽光,迎面照在她的臉上,雙頰也不知是因日光煦暖而微生紅暈,還是因為其他,直向外走了幾步,方不再有在室內時的忐忑羞窘之感。

自婚嫁之事定下後,不管是在家備嫁時,還是成親後這幾日,她都因諸事牽絆,沒能如前日日禮佛,佛經也有許久未抄,相比從前,懈怠了不少,蕭觀音人站在小院子裏,在日光的沐照下,暗暗心想,佛心當澄,宇文泓稚子之心,視她身體如無物,她暫還不能到此境界,歷練得還很是不夠,往後當更用功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