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這一夜莫向晚也沒有睡好,莫非樂得飛飛的樣子牢牢占據她的腦海。

她想起管弦的話,還有秦琴的話。她們都是為她好,都說的極有道理。再後來,她想到莫北。在她冷靜下來以後,稍一轉念,就能把她朋友們的意思聯想到莫北這個角色上。

最近樓房內還是多了些閑言碎語,都說403的租戶莫先生看上了402的單身媽媽莫向晚。

崔媽媽對她旁敲側擊:“向晚,莫先生人是不錯的,我老早看出來他對你有意思了。”她是一副洞悉內情的熱心樣子,莫向晚只好無奈笑對。

還有其他一些鄰居或多或少表現出類似的意思。

譬如樓下看車棚的麻哥前幾天跑來通知她:“莫非媽媽,莫先生的車位被40號501的客人停掉了,要麻煩你打一個電話給他讓他先停到車棚後面好來。我等一歇要幫朋友去吃飯。”

譬如樓下兩樓三樓的阿婆乘涼閑聊時,沒見莫北送莫非,就會截住莫非問:“非非啊!莫叔叔今朝沒送你啊?”

莫非天真地答:“叔叔很忙的。”

她都看在眼睛裏。

莫北在左鄰右裏眼裏,已是同莫家母子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這是新的一頁,她單身女人獨善其身的日子沾上了點玫瑰色彩。她是應該感到頭痛的,但此種情緒並不明晰。

莫向晚發覺莫北真是對手。可他要什麽呢?同她結婚?

這是她想都不要想的。

他如果抱著愧疚同她結婚,這就是笑話。她莫向晚不需要一個男人這樣憐憫,她更不會忘記他當初只是她的嫖客。

但這想法也不對,她想到這個詞,會對他有抱歉的情緒跟著上來。他是善意的,她不可以用陰暗自私的心去度量別人的善意。

這是一種極不道德的揣測,不是嗎?她心裏的答案很肯定。

她可以選擇用一種平和的方式同他相處。

莫向晚半夜裏爬起來去廚房倒了一杯涼水給自己,她需要冷靜。

路過莫非房門口時,她聽見裏頭有點響動,就推門進去。

莫非竟然沒有睡覺,正擡著腿擱在床上做壓腿運動。扭頭看到母親進來,有點慌亂,一下收了腿,坐到床上去。

莫向晚斥他:“又作怪了!”

莫非抱住她的腰,突然撒嬌起來:“媽媽我愛你。”

莫向晚的心頃刻化作一團水。

莫非又說:“媽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我最最最最愛你。”

莫向晚抱住兒子,撫摸他的小臉。

這是她的救贖天使。

生下莫非那會兒,她承受巨大的生活壓力,從管弦和於正那裏借了錢,但總是不夠的。莫非得了新生兒黃疸病,差一點要並發肺炎。

她在爺爺奶奶家的弄堂口轉了一圈,看行人匆匆,看車如流水馬如龍,看到華燈初上,就要萬籟俱寂。最後把心一橫,走了進去。

爺爺沉默著聽完她簡短的敘述,回頭從五鬥櫥的深處,捧了一個老舊的杏花樓月餅盒子。斑駁的鐵銹封住盒蓋,爺爺用力打開。

這不是一個潘多拉魔盒,這是一個普通的,裝載著老人樸素情感的魔盒,不是再度飛出冥界惡魔,飛出的是馬太福音。

爺爺給了她一個存折,裏面有五萬塊錢。

她跪下來,對著爺爺磕頭,足足三下。

她說:“阿爺,我是個混蛋孫女,對不住你。”

爺爺臉上的滄桑在黯淡的燈光下也無法掩蓋,他的聲音蒼老得如風吹過沙沙松柏。原來一切並非她心裏所想的那樣,她的荒唐擺在爺爺疲憊蒼老的面容之下,成為一樁滑天下之稽的笑話。

爺爺說:“晚晚,我們也對不起你。你爸爸要把我跟你阿娘接到美國去養老,他是不對的,我們也不對,沒有管好你。阿爺阿娘年紀大了,你要好好的,自己爭口氣。”

奶奶在一邊用手印著眼淚,她只反復講:“晚晚,你做的老不好的,你以後怎麽辦?爹不管娘不管,還要管一個小娃娃。”

莫向晚在十六歲之後,頭一次淚流滿面。

她被刺了一下又一下,痛入骨髓。才知道自己是大錯特錯。

愛她的爺爺奶奶,曾經嘗試管過自己,但被自己生生掙脫,非要一路走到黑。

她說:“我是不識好歹。”咬住牙關,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爺爺仰著頭,老人不好意思把淚流下來,他也自責:“我管不住你爸爸,也管不住你。我老了不中用了。”

爺爺的五萬塊錢的存折,一直在她的床頭櫃裏放著,最艱難的時候也沒拿出來過。過年過節時候她會寫信寄賀卡到大洋對岸的地址,但從未把莫非的照片寄過去。

爺爺奶奶的無奈,在於既沒有教好兒子,也沒有教好孫女。他們深深的內疚,埋葬在深紅如血的存折之下。

血濃於水,讓莫向晚學會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