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第5/6頁)

“我屠檀州一城,再留一百個嚇破了膽的俘虜任其逃跑,等檀州的結局傳進還未收復的瀛洲等地,守城一方自會分化,即便官吏有心為大夏而死,也有不願送死的人會為真武軍打開城門。”

“阿姊,我並非是圖眼前一時之快。”他說:“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義不理財,善不為官——這不是你教我的道理麽?”

眼淚淌過秦秾華的面頰,燙得她渾身顫抖。

她在想,伏羅屠城無數,是否也和此刻的他想得一樣?

他前期殺掉的累累白骨,正是他之後攻城略地勢如破竹,無一人敢出面對壘,無一弓敢發一矢的鋪墊。

天下百姓,識字者寥寥無幾,他不喊口號,不發檄文,只用熾熱的鮮血,就將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八個大字深深地烙在每個人的心中。

他是亂世的梟雄,只能做詭智的暴君。

如果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伏羅,如果她從一開始就教他王道,那麽是否今天一幕,會有所不同?

不……不會。

如果她一開始就知道他是伏羅,她絕不會容忍他活過一月。

秦秾華終於睜眼,從淚光後看著她的少年:“你說非是圖一時之快,那你想過金雷十三州光復之後的以後嗎?”

“我——”

秦秾華打斷他:“你想過,回京之後的以後嗎?你想過,大道登極之後的以後嗎?”

“……”

“民為貴,君為輕。是故得民心者為天子,得天子之心者為諸侯,得諸侯之心者為大夫。”她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義不理財,善不為官——戾不為君。”

“將軍可以屠城,皇帝可以嗎?一個屠過城的皇帝,會有元元之民敢於歸順嗎?會有憂國憂民的賢士願意效忠嗎?”

“此次若是屠城,那些沖在最前面的人,究竟是燒殺□□的惡棍還是保家衛國的士兵?他們借著聲張正義的名義,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殺人越貨的草寇打個“替天行道”的旗子,難道就能搖身一變成為忠義之士了?”

秦秾華蒼白的臉上淚光閃爍,在胸中激烈碰撞的悲痛讓她搖搖欲墜。

她泣聲道:

“這樣的軍隊,會是王師嗎?率領如此軍隊的統帥,會是撥亂反正的天下之主嗎?”

帳內雅雀無聲,許久後,傳來少年的聲音。

“……我想過。”

秦曜淵看著她朦朧的淚眼,慢慢道:

“阿姊,我是個暴君……天下人才會需要你。”

“你為善,我為惡……你才能立於朝堂,立於天下,因為若沒有你,我就是脫韁的野馬,出籠的野獸……”他說:“難道你不是這樣想的嗎?”

少年的話,讓她僵在原地,淚如泉湧。

他什麽都知道——

無窮無盡的羞愧淹沒了她。

她不教他王道,放縱他暴戾恣睢的一面,任其霸道的名聲傳遍玉京,本質上和他說的沒有區別。

只是她給自己找了一塊遮羞布,美名其曰時機成熟再教他王道,其實只是她不信任他。

她不信任任何人,即便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少年,即便是她親手教他讀書寫字,即便是他們共度了數年光陰,即便他一次一次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忠誠,她還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懷疑,親手給他創造了弱點。

他願意為她出生入死,她卻始終提防著他的反戈一擊,她手裏隨時握著匕首,只要他一有異動,這把匕首就會刺進她親手創造的弱點。

她有錯嗎?

她不認為自己有錯。

可是她很羞愧,在他面前,她總是感到羞愧,傷害一顆赤誠而炙熱的心,是世上最使人感到羞愧的事情。

若他埋怨自己,指責自己,或許還能叫她好過幾分,可是他從來不曾流露一絲怨言——

他始終沉默。

任她利用。

秦秾華泣不成聲,全靠少年支撐她的重量才能勉強站立。

人屠伏羅附著在少年身上的陰影遠去了,他又變成了她的弟弟,她的小狼,她的心儀之人。

他對她,從來沒有變。

無論今生還是前世。

“可是你想過沒有……若我不在了呢?”

主帳內空氣驟冷,針落有聲。

環在她腰上的雙手猛地縮緊了,勒得她喘不過氣,箍得她無處逃離。

然而,耳畔響起的聲音卻前所未有的溫柔。

他帶著一抹悲傷,輕聲說:

“阿姊對我很好……對天下人也很好,偏偏對自己卻很殘忍。我為阿姊赴死,心甘情願,我為阿姊流血,心甘情願,我為阿姊當個傻子,心甘情願,因為我知道……阿姊雖重天下而輕我,卻重我而輕自己,我沒什麽好委屈的。”

少年深深地看著她,擡手拭去她臉上淚光。

“莫傷心了,阿姊若是對這檀州百姓心生惻隱,我不殺便是。我連性命都可以交給阿姊,難道還會因為旁人性命而忤逆於你?只是……我也是有底線的,阿姊要什麽,我給你撿,阿姊想殺誰,我幫你殺,阿姊需要傀儡我就做傀儡,需要暴君我就做暴君,只有一點——別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