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富麗堂皇的燕王府偏殿,一個老者一動不動地坐著,從日出坐到日落西山,門外映進的余暉灑滿白須。

桌上的茶涼了數次,換了數次,一碟點心,始終未動。

一個小廝低著頭快步走入偏殿,在老者身前行了一禮。

“大人……”

穆世章像尊石雕,垂著眼皮,紋絲不動。

“燕王……雖然起了,但宮中忽然傳來急召,燕王殿下已經出府,入宮去了……”

坐在他左手邊的燕王妃一臉忐忑:“曾外祖……”

“既然燕王繁忙,我便改日再來。”穆世章起身。

燕王妃跟著起身,神色慌張,道:“一定是宮中出了什麽急事,燕王才會不告而別,還望曾外祖勿怪……”

“無妨。”

穆世章剛邁出一步,突然停下,目光掃向一臉茫然不安的燕王妃。

“……曾外祖?”

“瑤娘,燕王對你可好?”

燕王妃一臉懵懂,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小聲道:“曾外祖勿為瑤娘擔心,燕王待瑤娘一切都好,府中妾室雖多,但燕王威重,無人膽敢造次。”

“他……”穆世章猶豫半晌,眼神掃過燕王妃衣袖和領口外白皙完好的一片肌膚,一聲長嘆,神色無奈。“罷了……若是在燕王府受了委屈,別悶在心裏,回家告訴曾外祖。”

“瑤娘謝過曾外祖關心……”燕王妃感激道。

燕王妃將穆世章送出燕王府大門,親自把他撫上穆府的馬車。

關上車門後,穆世章唇角的笑意消失不見。

他冷聲道:“去刑部大牢。”

駕車的馬夫舉起馬鞭,響亮應喏。

……

穆世章在刑部大牢裏呆了一盞茶不到的時間。

他進去時,吳文旦淒厲的乞求聲傳遍三十七間牢房,他離去時,整條牢獄裏鴉雀無聲。

許久後,陰暗潮濕的刑獄重新響起腳步聲。

枯坐在雜草上的吳文旦動了動耳朵,去而復返的腳步聲喚起了他的希望,可是這腳步聲那麽輕,那麽平靜,和穆世章此前壓抑著怒火的沉穩腳步聲截然不同。

他擡起淚痕斑駁的臉,呆呆看著出現在視野裏的紫裙女子。

女子面容昳麗,穿著淺紫色的繡花上襦和齊胸襦裙,如同盛放在陰影中的一株紫藤蘿,點亮沉沉暗色。

她神色平靜地看著他,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憎恨。

“玉京公主……”吳文旦喃喃道。

“吳大人,好久不見。”

“你是來做什麽的……”

“看看吳大人在這刑獄中可好。”秦秾華目光掃視陰暗潮濕的牢房四角,輕聲道:“刑獄條件不比大理寺獄,雖然過得苦了些,卻不必擔心一口熱飯後便肝腸寸斷。”

“玉京公主是來挑撥離間的?”吳文旦閉上雙眼,無力道:“若是如此,玉京公主就打錯了算盤。”

“吳大人和穆首輔之間,還用得著別人挑撥離間?”秦秾華笑道:“吳大人幹的那些好事既被穆首輔知道了,最想將你除之而後快的,便不是本宮了。”

吳文旦沉默無言,青黑色的下眼瞼卻在微弱顫抖。

“穆首輔剛才應該還沒說吧?”秦秾華說:“張觀火的彈劾奏疏呈到聖上面前時,已經變成了十四罪。第十四罪——教唆皇嗣,其心可誅。這教唆的是哪位皇嗣,吳大人應該知道是誰吧?”

“……”

“想必晚些時候,褫奪吳大人官身的旨意就會傳達刑獄吧。先褫奪官身,再之後會發生什麽,吳大人曾經執掌大理寺,比誰都清楚,本宮便不班門弄斧了。”

吳文旦睜開眼,死死盯著監牢外的秦秾華。

“我有行賄穆氏的賬本,可以給你……只要公主救微臣一命,我就把賬本給你……”

秦秾華微微一笑,向一旁伸出手。

一個獨眼內侍走出一步,出現在吳文旦眼中。他恭恭敬敬地雙手遞出一本厚冊子,吳文旦瞪大眼睛,又驚又俱。

他猛撲向二人,戴著鐐銬的右手竭力伸著,試圖奪取秦秾華接去的賬本。

鐐銬嘩嘩作響,秦秾華頭也不擡,輕輕翻開厚本子的第一頁。

“賬本……本宮恰好也有。”她含笑,輕聲道:“真是怪事,這筆跡,越看越像吳大人的呢!”

“把救命的寶貝藏在兒子的虎頭玩具裏,吳大人還真是……俗得讓人失望。本宮若是你,便藏在女兒的棺槨裏,反正像吳大人這般人,自是不怕怨鬼半夜索命。”

“我還有用!”吳文旦抓著牢房的柵欄,面無人色,高喊道:“微臣……小的可以幫公主指證穆黨!小的還知道許多穆氏秘辛,只要公主救小的一命,小的願為公主做牛做馬,肝腦塗地!”

吳文旦絕望至極,涕淚縱橫,毫無往日那個三品大員的威勢和風度。

秦秾華垂目看著癱軟在門前的吳文旦,唇角微揚,任四周汙濁不堪,她自霽月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