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梧桐宮中,開出第一支艷紅的木棉花。

秦秾華從浮玉山回來後,立即就發現了這支早開的木棉,她心血來潮,在緋紅的夕陽下,親自剪下今春的第一支木棉,插入姹紫嫣紅的琺瑯彩紋花卉紋瓶。

她唇邊帶笑,顯然心情不錯。

結綠看得也高興起來,她好奇問道:“公主,今日發生了什麽好事嗎?”

“花開得好,就是好事。”她含笑道。

“公主,那舒家的錢也太好賺了——只是見上一面,就能有一千兩銀子,一千兩紋銀,相當於一品大員五年半的俸祿!這舒公子真是錢多人傻!”

秦秾華擺弄著瓶中的木棉,漫不經心道:

“餓死的駱駝比馬大,舒氏一百年前就在玉京城中指點江山,那時,秦氏和穆氏的祖宗還不知在哪塊田裏刨食呢。舒氏的底蘊,比你想得更深。”

一個小內侍匆匆跑來,對結綠耳語幾句。

結綠走回秦秾華身邊,問:“舒公子一回府就派人來催貨了,還說有什麽收什麽,公主,我們這次賣個什麽給他?”

“你去找烏寶要個吃剩的韭菜餃子。”秦秾華慢條斯理地說:“就說,這是公主親手包的,全手工制作,天下無雙,意義非凡,讓他看著出價。”

結綠眼睛發亮,將公主的話轉告給牽線的小內侍。

秦秾華帶著木棉花回到寢殿時,少年正緊皺眉頭,纏著紗布的手笨拙地握著一只玳瑁管紫毫筆寫著什麽。

她帶著微笑走近,白色的宣紙上落著歪歪捏捏的三個字:秦秾華。

他正在寫的三個字是秦曜淵,和他一氣呵成的秦秾華不同,秦曜淵三個字,他寫錯許多次,以至於紙上的秦曜淵越來越多,他的神色也越來越不耐煩。

秦秾華走到他的身後,調整他握筆的姿勢,握著他握筆的手,一筆一劃慢慢寫下他的名字,就在秦秾華三個字後——

“秦,曜,淵。”她邊寫邊念,寫完後,輕輕笑了一聲:“……好了。”

她放了手,少年依然還保持著最後一筆落下的姿勢。

“你的耳朵怎麽紅了?”

秦秾華還未觸及他的耳朵,少年已經觸電一般彈了起來,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寢殿。

她不由愣住。

結綠這時拿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說:“公主,五皇子送來的食盒怎麽處理?”

“裏面是些什麽?”秦秾華問。

結綠說:“五皇子說是公主愛吃的姜醋香螺……他是不是記錯了?公主一吃香螺就渾身發癢,怎麽會喜歡吃姜醋香螺?”

秦秾華淡淡一笑:

“……他沒記錯,有人記錯了。”

結綠神色懵懂,見秦秾華沒有解釋的意思,試探道:“那我拿下去給宮人們分了?”

“不必張揚,你和烏寶分食即可。”

“我知道了。”結綠頓了頓,問:“公主這是不準備原諒五皇子了?”

秦秾華提起唇角,輕聲道:“要我原諒他,除非六月飛雪,春分流螢。”

“流螢……是什麽?”

少年去而復返,從門外磨磨蹭蹭走進來,耳朵尖尖還留著一抹緋紅,面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酷。

“螢是一種節肢動物,身體裏有磷化物發光質,可以經發光酵素作用發出光亮。流螢,就是指飛行中的螢。”

“公主又在說天書了!”結綠簡潔明了地替她做出說明:“就是一種可以在夜裏發光的蟲子!只在夏天的潮濕地方才有!”

少年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

他又問:“你不喜歡香螺……喜歡什麽?”

秦秾華含笑朝他招招手。

秦曜淵走到她面前,她擡手解開他低垂於腦後的發帶。

一頭長發傾流而下,烏黑濃密,像是剛睡醒似的,帶著些微自然的弧度。她以手為梳,溫柔拾起散亂的長發,重新攏成一個馬尾,高高束於少年腦後。

少年眉毛濃密,淩厲的眉峰下,是一雙眼窩深邃的眸子,光線暗淡時,它是深不可測的黑洞,光線明亮時,它是璀璨溫柔的水晶。

他是什麽人,取決於照耀他的是什麽光。

少年還未加冠,如今束發只用發帶,秦秾華給他準備了許多不同的發帶,但每次出現在他頭上的,總是最開始她隨手給他系上的墨紫色這根。

發帶已磨出了毛邊,他毫不在意,還在用。

戀舊的人,總比不戀的人好。

越是戀舊,越容易被習慣俘獲,這樣的人一旦習慣追隨,即使摘下項圈,他也不知逃跑。

秦秾華微笑道:“阿姊……喜歡你。只要你一直留在阿姊身邊,就是最好的禮物。”

……

紅霞傾斜,落日已經沉沒一半。

妧憐宮的幾個內侍在院子裏排排站,一手端一水碗,滿頭大汗地紮著馬步。

六皇子躺在一張羅漢床上,手裏握著一根青色馬鞭,極不耐煩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