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咚——”

鐘聲就像索命的惡鬼,從漆黑的四面八方襲來。

陸雍和無處可逃,無謂地蹬著雙腿想要逃跑。鎖在四肢上的鐐銬發出嘩嘩的聲音,腳腕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沉重的腳銬又一次刮開破損的血肉。

“不……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他顫抖道。

腳步聲停下了。

和以往不同,沒有鞭打,沒有折磨,一個帶著大梁口音的沙啞聲音響了起來。

“尊貴的皇太子,你是怎麽了?難道二十年的大朔生活磨滅了你骨子裏的梁皇血脈嗎?”

一根布條死死綁在眼睛上,他什麽也看不見。

陸雍和後背抵著冰冷潮濕的墻面,血水粘連皮肉和衣物,他每動一下,身上都是鉆心的疼痛。

“我說過你們認錯人了!”陸雍和哀求道:“我不是什麽皇太子,我只是一個上京趕考的舉子!你們這樣是犯法的!”

沙啞的聲音似乎笑了,對方慢條斯理道:“我還真好奇了,你說,我在大朔的土地上傷害大梁的皇太子,這犯的究竟是朔法還是梁法?哦……對了,你的確還不能算是皇太子。”

“你們找錯人了……”

“在你向梁皇雙手獻上大朔前……沒有人會承認你是大梁二十年前流落民間的中宮嫡子。”

“我說過很多次了,你們真的找錯人了!”

“當年梁皇南巡遇刺,倉促撤離時遺落了身懷六甲的皇後,皇後雖扮作民間女子逃脫一劫,卻又不幸落入山賊手中失了清白,六年後,大朔朝廷組織剿匪,從匪寨裏救出受困的女子……以及六歲的你。堂堂中宮嫡子,原本該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之一,卻住在豬圈,刨食豬食,只能撿樹枝在豬糞中偷偷習字,這滋味,不好受吧?”

陸雍和的五官痛苦地扭作一團,眼淚浸濕布條。他顫聲哀求:“到底要我說什麽……你們才肯相信?”

那個聲音不為所動,冷酷而平靜地繼續著,陸雍和甚至能聽出沙啞中的一絲輕揚——

他在喜悅,為他的受難而喜悅。

溫柔而殘酷的聲音,一刀刀將他淩遲。

“此時的梁皇已經又立新後,你知道你的母親已無法回到大梁宮廷,你的祖父母也不會認你,所以你慫恿你母親做了鎮上富商的外室,只為了讓他供你去名揚天下的文清書院讀書。你一步一步,過五關斬六將,終於考到會試,而這時,你也好不容易聯系上了梁皇,讓他相信你是他遺落在外的龍子。”

“梁皇告訴你,他相信你是他的孩子,可是世人不會相信,宮裏的其他皇子也不會相信,為了讓這些人閉嘴,你要拿出讓所有人無話可說的功績,這功績——就是大朔河山。”

幾個月不見天日的囚禁,身心雙重的折磨不斷壓迫著陸雍和,他憑著一腔恨意苦苦支持,他日思夜想,怎麽也想不通自己是哪裏露了餡。

眼下這個仿佛知道一切的神秘人,為他帶來了答案。

有些事情,分明只有他和當事的另一個人知道,如果不是從他這裏泄密,那就只能是……

陸雍和的顫抖停止了,另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取代了臉上流於表面的恐懼,他屏息傾聽,似乎已預感到人生信念的破碎,他恐懼著接下來要聽到的話,卻還是忍不住從咯咯作響的牙關裏擠出聲音:

“你到底是誰……”

“小小一卒,不足殿下掛齒。小人雖然敬佩殿下的臥薪嘗膽和百折不撓,但你的存在,實在是我主人的一大威脅。即便陛下保證,太子之位不可能交給一個來歷不明,或是山賊之子的小子,主人也不願讓你在外面以梁皇血脈的身份招搖撞騙……”

“我本來就是大梁皇子!何來招搖撞騙之說!”陸雍和怒吼道,淚水浸濕的布條下沖出兩行熱淚。

“除了你和你母親,還有誰會相信這一點呢?”

“你到底是誰的人?!三皇子?五皇子?還是八皇子?!父皇若是知道了,你們以為會有好下場嗎?!”

“陛下知道了又如何?陛下知道的時候,你已經是死屍一具,難道他還會為了一個血統不明的賤種,和主人父子生分嗎?你可能還不知道,就在你見過陛下之後,陛下為了讓主人安心,已當著他的面寫下密旨,封主人為太子。陛下對你所說,不過是些權宜之計,當真的只有你一人罷了。”

“我不信……你在騙我……”陸雍和無意識搖著頭,眼淚狼狽了他的面孔。

“大朔主弱臣強,黨爭不斷,早晚是我大梁的囊中之物,即使沒有你,我的主人也早晚會讓它成為大梁的一部分,你雖驚才絕艷,只是惹惱了主人,我即便惜材,也不能違背主人的命令。只能委屈你先受苦一陣,再幹幹凈凈地走了。”

腳步聲向門外走去,陸雍和大喊道:“別走!你還沒把話說清楚!讓你主人來見我!讓三皇子來見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