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康穆門前,秦秾華和少年下了轎子,轉乘一輛深黑色的寬闊馬車出宮。

離康穆門不遠的芷陽宮前,一輛多人簇擁的鳳轎停了許久,直到馬車完全駛出宮門,鳳轎簾子才被揭開,一名明媚張揚的少女從轎子裏探出頭來。

“……問到了?”

從宮門處氣喘籲籲跑回的內侍點頭哈腰道:“問到了!問到了!七公主他們是去北郊施粥了——”

“施粥?”少女皺眉道:“她是嫌自己病得不夠重嗎,去西郊施哪門子粥?”

“奴婢也不知道,可能是想為自己祈福吧?畢竟藥吃了那麽多,也沒什麽……”

少女冷聲道:“你這是在質疑太醫院的水平?”

“八公主恕罪,奴婢不敢啊!”

“哼,下次再讓我聽到這種話,我就把你送去慎刑司,讓那些拿鞭子的人好好教訓你!”

“奴婢知錯了……”

內侍縮著肩膀退到一旁。

站在轎旁的大宮女輕聲問:“八公主,我們是回懿麗宮,還是……”

少女想了想,坐回鳳轎裏。

黃色轎簾落下,少女嬌俏幹脆的聲音從幕後傳來:

“去北郊!”

“八公主!裴淑妃特意囑咐奴婢……”

“閉嘴!你是公主還是我是公主?!她秦秾華能出去,為什麽我不能出去?”

“八公主……”

“出宮!誰敢向母妃告密,我扒了他的皮!”

……

一輛周身漆黑,毫無紋飾裝飾的寬闊馬車穩穩走在北郊土路上,拉車的兩匹駿馬高大威猛,毛發烏黑光亮,一看就是西域良馬。

光是這兩匹馬的身價,便把玉京城中許多鮮衣怒馬、自命非凡的紈絝子弟甩出十條街。

駕車的是個獨眼男人,黑色的皮革眼罩擋在右眼上,警覺而冷靜的左眼不時掃過道路兩旁勞作的農民。

馬車的格柵窗戶向外開了半扇,飄逸的窗紗後,隱隱約約傳出少女輕柔耐心的講解:

“……那是風車,風力發動機的一種,能夠替代人力提水,大幅提高勞作的效率。”

“風……也有力?”

“當然。”秦秾華笑道:“世間萬物是不斷運動的,在物質的一切屬性中,運動是最基本的屬性,其他屬性都是運動的具體表現。”

少年神色茫然。

“不懂?”秦秾華說。

馬車裏的結綠拿起火箸,挑了挑纏枝蓮紋琺瑯火盆裏燃燒的獸金炭,說:

“九皇子聽不懂才正常,結綠服侍公主十幾年,現在還是常常聽不懂公主說的話。”

“那是因為,你沒有用心聽。”

“才不是呢。”結綠說:“您就是把翰林院的那些老學究叫過來,他們一樣聽不懂公主的話。”

“那我們就說些簡單的。”

秦秾華拂開窗紗,唇邊帶著笑意,示意少年去看田坎邊歇息的一個老農。

“你看見了什麽?”

“人……草……”

“你呢?”秦秾華看向結綠。

結綠瞥了一眼窗外,隨口道:“種韭菜的農民。”

“都對。”秦秾華笑道。

獸金炭在火盆裏閃著紅光,淡淡松枝清香縈繞空中。

結綠突發奇想,停下手中火箸,問:“公主又看見了什麽?”

韭菜和老農已落到馬車之後,窗外又是一片新的天地。

少女目光望著窗外,纖長蒼的五指撫上溫熱手爐,乳白窗紗重新落下,為她高挺秀美的鼻梁籠上一層柔和的陰影。

她緩緩道:

“韭菜在方圓之內,韭農,在方圓之外。”

……

“哎喲!”

秦輝仙屁股騰空,一頭撞到車廂邊上。

“公主!”

兩個宮女魂飛魄散,連忙扶住傾倒的主子。

秦輝仙氣急敗壞道:“外面怎麽駕車的?!你信不信我剝了你的皮!”

宮女小錦安慰道:“八公……小姐,現在上了土路,地面不平,您就忍忍吧。”

秦輝仙推開車窗,只看了一眼,就一臉嫌棄地砸上窗門。

“這什麽鬼地方,路上都是牛屎!”她揉著撞疼的腦袋,怨聲載道:“世上竟然還有一路屎臭的地方,秦秾華居然到這種地方來施粥!她什麽毛病?別人都在玉京城裏施粥,她偏要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我看她不是身體不好,是身體太好!”

“北郊是玉京城最窮的地方,七小姐也是為了方便接濟窮人吧……”宮女小蘿說。

秦輝仙皺眉,目光不善:“你在給她說好話?”

“不,不……小姐誤會了。”小蘿忙笑著補救:“奴婢的意思是,七小姐性格軟弱,說不定是那些窮人這麽要求的……”

秦輝仙更怒了,一巴掌拍到軟墊上:“什麽刁民給吃的還要蹬鼻子上臉?我定要扒了這群無恥小人的皮!”

駕車的內侍小碗用一句話中止了她越澆越旺的怒火:

“八小姐,我看到七小姐的馬車了,我們要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