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3頁)

秦秾華起身,拿起石桌旁豎立的長傘:

“想知道答案,就讓名震四海的鄭松川來玉京見我。”

老僧神思恍惚,直到一抹幽紫在眼前鋪開,他才如夢初醒,急忙上前一步:

“殿下不如等雨停再走!”

秦秾華在檐下停了一停,望著茫茫雨幕,輕聲說:

“不必了……我走過更大的雨。”

風雨飄搖,秦秾華剛邁出亭子,一只精瘦有力的大手就接過了手中紙傘,內侍醴泉恭敬地低著頭,皮革眼罩覆著右邊盲眼,沉默如山巒投影。

兩人沿著小徑走出竹林,一輛平平無奇的馬車停在路邊,探頭探腦的宮女結綠一見二人就奔了過來,雙手交疊在秦秾華耳上,為她擋去一邊風雨。

她上了車,車內空間寬廣,床桌俱全,湖綠色掐絲琺瑯火盆燒得正旺,車內溫暖如春。

冷暖交替,她忍不住咳了咳。

醴泉在外駕車,結綠為她換下沾了冷雨的衣裳鞋襪。她以手支頭,閉眼側躺在紫檀床上,任結綠為她梳理著一頭青絲。

“東西都備好了嗎?”她問。

“都備好啦。陛下的萬壽無疆,舒太後的佛經,舒德妃的詩作,穆皇後的安眠香,還有周嬪的杏酪粥,也提前交代了,自會有人送進宮來……”

她睜開眼,朝結綠招了招手。結綠疑惑靠近,她撫上剛剛還在嘰嘰喳喳的喉嚨。

“公主,你怎麽啦……”結綠紅了臉。

結綠長得高大,像個男兒,聲音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女兒家,嬌俏甜膩,秦秾華剛穿來的時候,一點也不適應,誰說話都提心吊膽,偏偏,很愛聽她說話。

直到一壺開水灌進她的喉嚨,傷了她的臉,也毀了她黃鶯般的喉嚨。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人活久了,記憶就會模糊。

但再怎麽模糊,她也不會忘記結綠皮開肉綻的臉龐,粗糲泣血的嗓子;不會忘記雙眼被掏,暴屍荒野的醴泉;不會忘記天壽之變中,滿城的飛散鮮血和淒厲哭喊,不會忘記懸梁上吊的母妃和以身殉國的父皇。

這些血與痛,她一點一滴都記著。

她收回手,忽然笑了。火光隱約的車內,燦若晚霞漫天。

“回宮吧。”

……

天壽十八年,深秋,陰雨。

玉京,萬人空巷。

嘈雜的人聲在窗外忽高忽低,就是打坐的和尚也無法沉下心來,更別提備考的舉人了。

這樣的噪音,從三天前開始,在今日達到巔峰。

“別擠,別推——啊!誰摸了老子的屁股!”

陸雍和忍無可忍地放下書卷。

他走出驛館,攔下一名布衣洗得發白的老人,拱手相問:“這位老伯,街上怎麽如此熱鬧?”

老人上下看他一眼,語氣篤定:“你是進京趕考的舉人?”

“正是。小生上個月剛剛進京,在驛館住了也有些時日了,還是第一次見天門街如此擁擠。”陸雍和拱手:“可是帝王即將出行?”

“不是帝王出行,是……”

老人話音未落,人群中忽然傳出了陣陣驚呼。

只有天子祭天才會開啟的毓光門,在綿綿細雨中發出震震轟鳴。

陸雍和回過頭來,剛剛還在眼前的老人已經混入人群,成為無數努力向城門奔流的水滴之一。

他立於茫茫細雨,看著連綿數十米的朱紅色巨門緩緩打開。

威風凜凜的黑甲衛卒從朱紅中魚貫而出,宛如泄洪的黑色奔流,頃刻之間就蓄滿百米寬的天門街。

“是公主回來了!”

穿著布衣的男女老少在天門街道路兩邊歡天喜地,一邊呼喊一邊高舉手中花束。

山茶點紅陰雲,臘梅染香冷雨。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輕盈悅耳的風鈴聲飄散於風雨。秋風,冷雨,將空靈鈴聲送向上九天,送入天盡頭的遙遙皇城。

道路兩旁的酒館茶坊,紛紛走出長袍的書生和短褐的武生臨街觀望。酒樓和客棧的二樓紛紛開窗,擠滿粉團花紅的紗衣和青藍綠玄的箭袖。

毓光門下,黑色奔流不斷向前,在萬眾期盼中,帶出一輛精美絕倫的玉輅。

五彩華蓋上,生滿金枝玉葉,金絲銀線下,風鈴隨風逐浪。

細雨中如雲如霧,翻湧不斷的白紗之後,倩影如夢似幻。

飄香的臘梅,嬌艷的山茶,不謝的絹花,無數繁花在歡呼聲中,從四面八方湧向玉輅。

陸雍和著魔一般,不知不覺跟著人流一起前進,目光寸步不離白浪後的窈窕倩影。

就像是上蒼聽見了他的心聲,風起紗舞,風鈴叮叮,一張讓他心旌搖曳的面容出現在輕紗曼舞中,他全身血液湧向頭頂,四肢僵直如遭雷擊,只能一動不動立於原地,呆呆看著玉京公主的玉輅從眼前穿過。

追上去啊!追——

腦後忽然一痛,陸雍和剛剛邁出的左腳就這麽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