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楚瑾未再言語,從案牘前起身,將女子擁入懷中,手下不著痕跡地在她的細腰上丈量,興致一起,令章洄坐於窗前的小榻上。

章洄不明其意,但還是依著他的指令坐下,卻見他眉目認真地展了潔白的宣紙,又調了筆墨。

殿中很安靜,只能聽到筆墨在紙張上掠過的沙沙聲。章洄坐在小榻上,桃花眼不知不覺地半闔起,眼梢一點一點染上了紅暈,美人酣睡臥紅雲。

“盛夏之際,女子若有孕要更辛苦些。”良久,一道清冷的聲音讓章洄驚醒,她略有些迷茫,擡眼看過去,太子已經將宣紙收了起來。

她坐了幾瞬,想了想,太子表哥是在安慰自己此時未有身孕正好,不必辛苦了?

“尚衣局也不好量制衣服。”楚瑾俯身將她抱到內室的床榻上,褪了外袍同她一起補眠。

章洄打了個哈欠,也沒細想尚衣局為何不好量制衣服,翻個身摟著他的一只胳膊又睡了過去。

天氣炎熱,寢殿中放了不少冰,雖比不得莊子涼爽,倒還可以忍受。不過,身子骨弱的人就經不住了,比如楚明帝。

崇明殿中只放了兩盆冰,但一夜過後,楚明帝就病倒了。他的眼眶深深凹陷,眼角處還生了一些癍,臉型也變得崎嶇不平,像是瘦脫了形,躺在偌大的龍床上,活似一個油盡燈枯的老人。

“陛下,丸藥已經用完了,不若命太醫過來細瞧。”桂全聽得他的吩咐,拿了一個瓷瓶倒了倒,卻未倒出什麽。

“那群庸醫全都是弄虛作假之輩,傳,咳,傳順王覲見。”楚明帝有些費力地擡起手揮了揮,太醫每次都同一套說辭,說他不宜過度勞累,喝了他們開的藥身上也愈發沉重。比不得順王手中的藥丸子,服用過後他就馬上精神百倍。

桂全深深地凝視了床上的人一眼,道,“老奴遵命。”

順王進到寢殿,待看到床上的楚明帝心中一驚,那藥已經快將他的身子掏空了,可是他還未將楚瑾鬥下去,手中也才幾千兵馬。不行,不能再拖了,必須盡快除了太子!

“父皇,您的模樣看在兒臣眼中,兒臣萬分擔憂。”他跪趴在龍床邊上,扮演一個孝順的好兒子。

“藥給朕。”楚明帝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眼中含著急切。

順王抿了抿嘴唇,卻未拿出丸藥只開口胡說,“父皇,兒臣覺得您的身體一向硬朗,又服了兒臣精心所制的藥丸,不該病容滿面才是。兒臣,鬥膽說一句話,這宮中定是有人心懷不軌。”

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幽幽地,令楚明帝身體一顫,一雙厲眸對準他,“還不快如實說來。”

“父皇,您先莫生氣,兒臣早前便覺得母妃之事頗為蹊蹺,後宮之中母妃也曾醉過,可也不敢口中放肆。那次宮宴後兒臣細心查探,詢問不少醫者,他們和兒臣言南疆有一秘藥,人若服之便如同醉酒一般形容無狀。母妃若主持了親蠶禮,受威脅的只有,只有東宮,兒臣如今看來您指不定也中了南疆的秘藥。”

順王低著頭,將楚明帝的身體不適移花接木全然栽到了東宮的頭上,又以宮宴為證。

是夜,燭光通明,紅色的燭火一絲一絲地跳動著,可楚明帝卻覺全身一寒,他的目光驚疑不定,隱約記起長寧侯世子曾提過京中有南疆人出沒……

順王眼神閃爍,知曉他人已信了七分,又面容愁苦地道了一句,“皇兄麾下有數萬金甲衛,兒臣之前也不敢妄言,但見父皇您身子愈發不好,兒臣也擔心他會不會。”

楚明帝瘦若枯枝的手青筋凸起,死死地抓起身下的錦被,腦中閃過宗室大臣對太子的百般贊賞,太子從北地歸來數萬百姓的歡呼聲,還有……皇後去前看向他無欲無求的眼神。他終究是闔上了眼睛,嘴唇翕動。

次日,兩道聖旨震驚了朝野上下。楚明帝病重,未至早朝,但卻交與順王宣布了兩則聖旨,一則聖旨大意為山東兩省多有匪寇,擾民安樂,命金甲衛統領常益即刻帶兵前往剿匪;另一則聖旨意為朕身子不適,多番感念太子和皇後,命太子楚瑾於崇明殿侍疾。

兩道聖旨雖無甚奇怪,但合在一起不難教人看出其中的深意,調走了金甲衛,太子殿下便無兵馬在手,又命他侍疾,這……

承恩公面容凝重,第一次對楚明帝恨得牙癢癢,當年他為了讓父親、母親不顧心中的憂慮把阿姊嫁與他,許下承諾此生唯立一王妃。

後來皇子奪嫡,為了贏得太後的支持,他違了誓言,受了賢嬪和淑妃進府,彼時阿姊已懷有身孕,他又請罪許諾唯愛阿姊誕下的子嗣。再然後,他在承恩公府和太後的支持下登上皇位,不到兩日便被阿姊發現與吳氏有染,吳氏有孕,又迎了吳氏入宮。

這麽多年,他冷眼看著吳氏雖受寵,但太子儲君之位穩當,也就掩了對皇帝的恨意。可是臨到頭來,皇帝再一次違諾,竟敢想將皇位交與吳氏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