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夜襲

長春觀裏,新安長公主此刻尚未歇息。

她在等一道消息,關於魏鸞的。

半年之前盛煜掀開木盒,將那只血淋淋的手擺到她面前,冷言威脅時,新安長公主幾乎魂飛魄散。之後的兩三個月裏,那只染滿血的手便如噩夢纏身,令她時時心驚膽戰。然而即使是這般險些要了她性命的不敬之舉,永穆帝也不聞不問。

這令長公主極為惱火。

不過彼時盛煜尚在京城,永穆帝既偏袒權臣,長公主也無可奈何,只能囿於道觀,暗自懷恨。直到肅州燃起烽煙,盛煜奔赴前線——曲園之尊榮皆系於盛煜,沒有他在府裏鎮守,在長公主而言,實在是難得的良機。

而在數日之前,她還知道了件事情。

那日她閑而無事登高賞秋,在山林間偶遇沈嘉言,因淑妃待長公主頗為客氣,沈嘉言蕭規曹隨,頗熱情地邀她喝茶。兩位皇室宗親碰頭,即使不好妄議朝政,也難免提起北邊的戰事,提起連番力挫章家的盛煜。

——身居玄鏡司統領、中書侍郎兩處要職,又在沙場履立功勞,這般風頭實在前所未有。

等叛亂平定,該如何論功行賞?

長公主無從得知皇兄的心思,借機試探道:“自父皇開國,幾十年裏從未出過這樣的臣子。便是從前的章家,也只是手握重兵駐守邊地,哪比得上玄鏡司耳目遍及天下,深得聖寵?據說他在中書也如魚得水,這般能文能武的賢才,當真是前途無量。”

“是啊。如此聖寵加身,著實羨煞旁人。”

沈嘉言栽過幾回跟頭後學乖了,只淡聲附和。

長公主又道:“不過想想也讓人擔憂。當初章氏坐大,便是因功勞極高又手握兵權,父皇在位時尚能彈壓,輪到皇兄,難免尾大不掉,有諸多掣肘。盛煜是心高氣傲之人,原就極難駕馭,往後梁王想使好這把劍,怕是得下些功夫。”

兩人交情尚淺,這話未免說得過深。

長公主是居於道觀的方外之人,閑談間提及,似渾不在意。

沈嘉言卻不敢亂說,只噙著笑意道:“父皇春秋正盛,盛統領能為朝廷效勞是好事。想來他既深厭章氏之跋扈忤逆,為助皇上撥亂反正而傾盡全力,往後也不會步其後塵。且朝堂選才用人皆是父皇決斷,梁王做好皇子本分的事就好了,何必操心這些。”

如此軟綿綿的釘子,自是不願多說。

新安長公主卻已窺出端倪。

她又不是瞎子,這些年雖遠離朝堂,卻也知裏頭的紛爭。周令淵與梁王原就是背後各有神仙,亦各有圖謀,如今周令淵徹底走了不歸路,儲位便只會落到梁王和衛王之間。淑妃那樣聰慧的女人,在深宮裏步步為營,竭力支撐,豈會錯過良機?

似盛煜這般權臣,對哪位皇子都是威脅。

尤其盛煜深得信重,曾在宮變中立下汗馬功勞,焉知不會故技重施,扶持孱弱的衛王?

淑妃母子不可能不忌憚。

沈嘉言身在王府,自然也會為前程擔憂。

如今她一副順其自然、與世無爭的模樣,分明是心裏已有了底,知道盛煜不會威脅到梁王。那對母子連章家都奈何不得,更沒能耐對付盛煜,之所以坐視不理,顯然是有旁人收拾——恐怕這趟平叛回來,盛煜這條煊赫熱鬧的青雲之路,就該日過中天,漸而下坡了。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帝王概莫能外。

在經歷章家之禍後,尤其如此。

淑妃最擅揣摩帝王心思,必定是猜透了皇兄的打算,才順水推舟,有恃無恐。

這般推斷後,新安長公主甚為激動。

盛煜有用時,她自然比不上所向披靡的利劍,但若他會成為棄子,就無需過分忌憚。憑她的能耐,當然沒法奈何盛煜,但如今曲園空虛,想在魏鸞頭上動心思卻不難。尤其是這回宮宴,淑妃除了邀請女眷外,竟還讓人帶孩子入宮,簡直天賜良機!

更別說她手裏還攥著個章念桐。

簡直如虎添翼!

種種安排皆順利無比,孫嬤嬤與內侍死後,更是線索斷絕。她只需等塵埃落定,將事情推到章家頭上,便可不染半點汙泥,抽身而退。那個給她引來奇恥大辱的女子,亦再無翻身的可能。

新安長公主睡不著,點了燈燭留意屋外動靜。

……

長春觀外,染冬和盧珣各著黑衣,如鬼魅飄過。

秋夜的風吹得樹葉梭梭,掩住細微動靜。

樹影殿宇間,兩人悄然穿行。

這座道觀周遭駐守的是長公主府的侍衛,尋常匪類逃不過他們的眼睛,盧珣卻是個例外。自幼跟著盛煜習武磨礪,走南闖北這些年,暗夜潛行幾乎是看家吃飯的本事。更何況,先前盛煜誘捕章績時,曾將道觀的防衛情形摸得清楚透徹,盧珣亦了如指掌。

知己知彼,如入無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