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留宿

桌上的糕點熱氣騰騰,濃湯香味撲鼻。

周令淵沒什麽胃口,念著是妹妹的心意,取了來吃,卻也是味同嚼蠟。從雲端跌到塵埃後自身難保,再瞧著安然無恙的妹妹,周令淵也不知是該惋惜兄妹離心,還是慶幸周驪音沒被連累到謀逆之中。

他率先開口,問周驪音數月來的去處。

周驪音坦誠說了,又道:“離開京城後,才知道外面天高地廣,咱們不是非得盯著皇宮的一畝三分地。皇兄,事已至此,說從前如何沒有用處,我瞧父皇是念著親情的,劍尖指到鼻子也沒動殺心,等過兩年氣消了,皇兄就算回不到東宮,大概也能安生過日子。你別為難自己,振作些好不好?”

振作?有用嗎?

從東宮儲君跌為布衣百姓,安生日子有何滋味?

周令淵瞧著妹妹清秀靈動的臉,覺得這想法過於稚嫩,“長寧,你當了十幾年的公主,沒受過半點委屈。若父皇今日奪了你的封號爵位,貶為一無是處的布衣,你還會覺得安生嗎?”

“只要父皇母後和皇兄都好好的,當布衣又何妨?”

周驪音取了湯碗往他跟前推,“有時候我甚至羨慕那些尋常百姓,至少一家人是齊心的,不會彼此算計,禍起蕭墻。父皇他坐在那個位置,須為天下百姓操心,對咱們或許嚴厲了些,但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若不是皇兄和母後執意,不會走到這地步。”

周令淵搖頭,撥弄碗裏的銀勺。

“你還小,不懂這裏面的利害。若不奮起一搏,我就只能任人宰割。父皇盛寵淑妃,對梁王也十分青睞,朝堂上兩位相爺都是梁王的人,我的背後卻只有章家。父皇要拔除章家,我若坐視不理,就只能眼睜睜看著根基毀於一旦。到時候,皇位落入梁王手裏,淑妃母子豈會放過我們?”

“父皇會護著我們的!”

周令淵搖頭,“你是公主,不涉朝政,父皇自然偏疼。我卻生來就當了太子,東宮與皇位之間本就微妙,不是親情所能左右。更何況,父皇當初是迫於章家威勢才立我為儲,一旦章氏式微,他定會連我這儲君一並廢了。只要我還居於人下,手裏的東西隨時會被奪走,如同鸞鸞被賜婚到曲園一樣。長寧——”

他擡眉,桃花似的眼底浮起疼惜。

“並非我有意讓你為難,實在是沒有退路,母後所思所想,也與我一樣。她為儲位和東宮根基耗盡心血,這些日子過得極為痛苦。你若去看她,千萬別說這些話,多陪陪她就好。往後若能求得父皇開恩,善待母後最好,若是不能,便竭力自保吧。”

這般囑咐,倒像安排後事似的。

周驪音鼻頭泛酸,低聲答應了。

過後再想勸,周令淵卻半個字都沒聽進去,只讓她幫著照拂昭蘊,對自身卻渾不在意。

雪停風住,殿外想起趙恪扣門的聲音。

周驪音不好逗留,起身辭行。

臨行前卻又被周令淵叫住。

“回京後就來了宮裏,還沒見過鸞鸞吧?”他坐在桌畔,明亮的火光照在瘦極的臉,目光卻落在緊闔的窗戶,自懷裏取出個陳舊的香囊,放在桌上,“這是她頭回繡香囊,針腳不算密,卻很好看。長寧——”

周令淵眷戀地瞧著舊香囊,而後闔眼,“幫我還給她。”

“當初敬國公府落難,我說要護她闔府周全,卻什麽都沒做到,反而讓盛煜占先,便是想害她自由之身都沒能做到。如今我一敗塗地,成了這副鬼樣子,她該很失望。曲園如何位高煊赫,卻也容易登高跌重,叫她事事留心吧。”

說罷,起身自回榻邊,面壁而立。

周驪音看著香囊,又瞥了眼皇兄。

她很早就知道,皇兄對鸞鸞藏有深情,力所能及之處都盡力護著,也肯在小事上用心。比起東宮成堆的貴重用物,這香囊是魏鸞初次試手,做得實在不敢恭維。卻被周令淵貼身藏到如今,連她都沒想到。

有些東西,光憑一腔執拗是沒用的。

周驪音摩挲著那香囊,頷首道:“放心,我會竭力幫襯。哪怕情勢變得再壞,只要我還有飯吃,就不會餓著鸞鸞。皇兄也要保重,等風頭過去,我會盡力勸父皇回心轉意的。”

……

從玉霜殿出來,周驪音已是累極。

從楓陽谷回來的路上,她跟盛煜幾乎是日夜兼程,每晚只能睡兩個時辰而已。原本就疲憊得骨頭都快散架,又強撐精神熬到此刻,眼皮都快打架了。蓬萊殿已被封了,裏頭宮人侍從皆已撤去,周驪音只能就近尋個妃嬪的宮室,寄宿半夜。

翌日前晌去太後靈前跪臨,午飯後又去玉霜殿看望章皇後。

結果吃了個閉門羹。

比起周令淵事敗後的頹喪沉默,章皇後對宮變的失利極為不甘心,遺憾棋差一招,憎恨盛家父子狡猾多端,亦怨恨背棄了章家的舊日擁躉。便是對親生的女兒周驪音,章皇後也生了芥蒂——她本可留在宮裏,助母子一臂之力,卻臨陣脫逃,背叛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