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兄妹(第2/3頁)

周驪音回宮後,先往章太後靈前披麻戴孝,就著深夜燭火跪了會兒,而後在永穆帝身邊內侍趙恪的陪伴下,前往玉霜殿探望。

玉霜殿外戒備森嚴。

即使是在章太後的喪期裏,周令淵母子也被禁足其中,只準披麻戴孝,卻不許踏出殿門半步。周驪音是半夜過去的,章皇後已睡下了,外面大雪紛飛,殿裏黑燈瞎火,雖籠了火盆,卻也只夠驅寒,遠遠算不上和暖。

比起昔日蓬萊殿的奢豪富貴,這座宮殿實在寒磣。

桌椅箱櫃倒與別處無異,簾帳床幃卻都是極尋常的用物,極為簡素。昔日環繞身周的內侍和侍女們盡被處置,此刻章皇後孤身一人,背對門窗睡著,黑暗而空蕩的殿裏,背影顯得格外淒涼。

周驪音站在殿門,嘴唇輕輕顫抖。

來玉霜殿之前,永穆帝已經提醒過,說當晚謀逆之人擅自闖宮,險些突破防線殺了他。那等窮兇極惡、大逆不道的做派下,章皇後與周令淵原該梟首示眾,即便饒了性命,也該丟棄在冷宮裏,在冰天雪地中吃餿咽糠。似玉霜殿的飲食起居,已是格外開恩。

周驪音豈能不懂?

至親相殘,圖謀的是彼此的性命。

帝王之下皆為臣子,歷來謀朝篡位的從沒有好下場,骨血至親概莫能外。

她死死咬著唇,竭力逼退溢出眼眶的淚花,將安靜睡著的章皇後看了許久才輕輕退出去。

住在隔壁的周令淵卻還沒睡。

自宮變事敗,他幾乎不曾闔眼過,偶爾累極了睡著,也是噩夢纏身。仿佛閉上眼,能看到盛煜提劍而來,血腥殘殺,祖母和母後倒在血泊裏,而父皇站在麟德殿的廊下,斑白的兩鬢滄桑憔悴,滿目皆是失望與責備。

當時急欲求成,不計後果。

如今,那場景卻如噩夢,折磨得他夜夜難以闔眼。

玉霜殿內外皆被永穆帝的親信侍衛層層把守,除了每日開門送飯外,連開窗透氣也不許。而數重宮殿外,章太後的喪事上,禮部的哀樂跟僧道做法事的動靜隱約傳來,他除了披麻戴孝地面北而跪,連看一眼都不能。

就在今日後晌,隔壁側殿裏,被憋到幾乎崩潰的章皇後聲嘶力竭,被侍衛拿破布堵住。周令淵與她只隔了數道墻,聽著隔窗傳來的動靜,卻無能為力。

昔日最尊貴的母子,如今只是階下囚。

這在從前的東宮太子而言,難以想象。

周令淵站在窗邊,任由雪夜的冷風從窗隙竄進來,吹得滿身冰寒透骨。

雪片靜寂紛揚,有腳步踩雪而來,在殿前停頓。門上的玄鐵鎖鏈響了下,隨即是侍衛恭敬的聲音,“殿下請。”說話間,殿門吱呀推開,火把將門口照亮,周令淵下意識瞧過去,看到有道窈窕的身影走了進來,素色披風卷著冷風,玉釵挽發。

火光染得她臉頰微紅,那雙眼裏隱有淚光。

周令淵皺眉,往暗處退了退。

兄妹倆已有許久沒見了。上回還是周令淵奉旨出巡朗州時,周驪音因數次到東宮勸說卻無功而返,正跟他鬧小脾氣,臨行前沒像往常似的到東宮撒嬌耍賴,讓他帶東西回京。但周令淵記得,輅車出京時,周驪音的車駕停在朱雀長街上。

她定是藏在街旁的屋舍裏,在窗後送他出京。

別扭又可愛。

後來周令淵遭辱回京,才知妹妹不告而別,悄然離開了京城,連章皇後都不知去向。他去過公主府,也問過跟周驪音熟絡的宮人,甚至派人到敬國公府和曲園探問消息,卻始終不知周驪音的去向。

大事當前,只能暫時拋開。

而今兄妹終於重逢,卻已時移事易。

周令淵默不作聲,只神情復雜地瞧著門口的少女。

周驪音命人將火把和食盒安放在架上,而後掩了殿門,緩緩走近跟前。

記憶裏的皇兄氣度端貴,溫潤如玉,眼前的周令淵卻形銷骨立,憔悴而潦倒。這是看著她長大的兄長,幼時她和魏鸞肆意胡鬧,即便闖出禍事,也多是周令淵兜著的。那樣的呵護寵溺,無憂無慮,周驪音原以為能享受一輩子。

誰知竟會走到今日?

周驪音低頭,吸了吸鼻子,將那食盒揭開,取出裏頭暖和的糕點熱湯,慢慢擺在桌上。

“方才我去看母後,她已經睡了。父皇說,自打皇兄進了玉霜殿,就不怎麽用飯,果真是餓瘦了好幾圈。”她竭力克制情緒,過去牽住周令淵的衣袖,緩緩走到桌邊,低聲道:“祖母駕崩後,父皇派人去接我,我才知道宮裏出了事。皇兄,咱們聊聊天,好不好?”

她死死攥著衣袖,輕聲道:“我好害怕。”

害怕父皇只命廢位幽禁,已經給了改過自新的機會,皇兄和母後卻仍囿於執念,頹喪中折騰掉性命。

害怕她往後再也沒有母親和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