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托付

聖旨既說是即刻南下,盛煜便未耽擱。

楓陽谷離京城有數百裏之遙,為免耽誤周驪音來赴太後的喪禮,往返皆需日夜兼程,輕裝簡騎。且兩地氣候稍異,日夜寒暖各自不同,盛煜單穿這身衣裳並不合適。魏鸞遂讓盧珣先去知會盧璘一聲,而後陪盛煜快步回北朱閣換衣。

閑居整日後,魏鸞已從盛煜口中得知宮變之事。

雖說宮闈殘殺令人唏噓,但也在意料之中。

太後駕崩,死者已矣。

剩下章皇後手上染了不少鮮血,前世親手將敬國公府推去給章家墊背,在她嫁入曲園後,又屢屢生事,這下場是罪有應得。至於周令淵,明知章氏於朝堂是禍害,卻不停勸阻執意如此,算來也是成王敗寇,求仁得仁。

魏鸞唯一心疼的,只有周驪音。

哪怕楓陽谷的絕妙山水能蕩滌心胸,令她通透清明,回京後面對至親徹底反目,母親和兄長謀逆事敗而可能被處死的情形,她如何承受得住?這種時候,原本該有貼心的人陪在身邊,偏巧盛煜因章氏的舊恨,對周驪音都耿耿於懷,這趟回京的路程,著實讓人擔心。

魏鸞親自從箱籠裏尋了衣裳,給盛煜換上。

幫他系蹀躞時,終於忍不住開口。

“夫君。”她的手臂纏繞在盛煜的腰,擡頭時雙眸清澈,如有波光,近在咫尺的聲音氣息也是柔軟的,“皇上讓夫君親自去楓陽谷,或許是怕章家狗急跳墻,拿長寧做文章。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乍聞變故,必定會心焦難過。我知道夫君深恨章氏,也不大喜歡她,只是這次……能否稍稍耐心,將她穩妥帶回?”

她問得小心翼翼,藏了幾分懇求。

比起方才在雪地裏撒嬌胡鬧的嬌蠻姿態,這般神情自是因有所顧忌。

盛煜對周驪音原本是抵觸的。

但那畢竟是魏鸞自幼相交,感情極深的朋友。

她在曲園時守著少夫人的身份進退有度,從容沉靜,甚少能夠放開手腳肆意胡鬧。即使出了曲園,因玄鏡司正跟章家較勁的關系,也不敢多邁出半步,從前四時美景裏肆意遊玩的公府明珠,自打嫁給他,幾乎沒怎麽去京郊散心過。

像是明珠蒙了薄紗,令光芒黯然。

但她會在楓陽谷裏,跟周驪音毫無顧忌地喝酒吃肉,暢快悠閑地泛舟遊湖,而後沉醉共眠,說姑娘家的私房話——雖說周驪音那晚霸占魏鸞令盛煜不快,他仍清晰記得,跟周驪音在一處時的魏鸞有多麽自在歡喜。

盛煜求娶魏鸞,原就是不願坐視明珠蒙塵,想撥開雲翳,令她光芒再綻,肆意而安樂。

那樣的時光美好又珍貴。

周驪音於他而言無關痛癢,但魏鸞是極為重要的。若能讓魏鸞過得高興些,隨手幫一把有何不可?畢竟,說到底,昔日深仇皆因心狠手辣的章皇後姑侄而起,周驪音卻不曾愧對他半分。在魏鸞身陷麻煩時,還曾屢屢出手相護。

盛煜心底有片刻掙紮。

迎娶魏鸞時,他最怕的就是沉溺於私情,為她步步退讓,在照拂魏嶠父子之余,對章氏周圍之人生出惻隱之心——在彼時的他而言,深仇橫亙,那是絕不可接受的。是以成婚之初,盛煜時時告誡自己不可沉溺。

但如今章氏大勢已去,周驪音與曲園糾葛漸深,再想到那位小公主時,心境終究不同。

從前執著於私仇,分毫不退。

如今卻為嬌妻的歡顏,心甘情願地退讓。

盛煜微微舉著雙臂,任由魏鸞擺弄蹀躞,垂眸對上那雙期盼的眼睛,低聲道:“我盡力。”

這樣的話從他嘴裏吐出來,著實罕見!

魏鸞自知這是為難他,見他竟肯答應,欣喜漫上眼底,忍不住踮起腳尖,丟開蹀躞捧住他的臉,重重親了一口。嘴唇相觸,溫暖的觸感混著甜軟氣息,盛煜順勢摟住她的腰,就地稍轉腳尖,令魏鸞靠坐在供著蔥綠水仙的長案上。

離別來得突然,一如往常。

他俯首吻她,怕吻深了舍不得分開,只淺嘗輒止。懷裏圈著嬌軟身軀,額頭相抵,蹀躞束著的墨色衣袍襯出冷厲姿態,神情卻是溫柔的,叮囑道:“章氏雖敗,卻不會輕易死心,定國公手裏仍握著軍權,爪牙不少。喪事上,官眷需入宮哭臨,千萬要留意。”

“嗯,入宮時我都極為小心的。”

“救命的東西別忘了。”

“夫君放心。”魏鸞擡眉,看到他眼底的倒影,又仰首親他,“夫君也要處處留意,萬不可掉以輕心。我會照顧好祖母和孩子,等夫君早點回來。”

眼神纏綿,擔憂而不舍。

盛煜將她按在胸前,緊摟了片刻,轉身出門。

……

離京之前,盛煜去了趟皇宮。

——不是為南下接周驪音的事,而是跟永穆帝商議他離京後,玄鏡司的布防安排。畢竟章氏余孽未盡,定國公手握重兵,天高皇帝遠的,絕不會輕易認下附逆株連的罪名,京城裏的防守仍疏忽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