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報仇

麟德殿裏,永穆帝此刻正襟危坐。

禦案上的文書奏折皆已挪開,只在玉盤裏放了一副茶具,裊裊熱氣騰起,老皇帝花白的鬢發下神情幾位肅重。千牛衛皆被布置在殿外,深宏闊朗的殿內,由盛煜帶了趙峻、盧璘和玄鏡司的高手貼身護衛。

——這些都是走南闖北,身經百戰的狠角色,偽裝成千牛衛的身份進宮,極擅應對危局。

殿門口則矗立著兩位盔甲嚴整的猛將。

千牛衛將軍盛聞天,和負責宿衛宮廷的神策軍將軍薛敬。

章太後的話透窗隱約傳進來,守在殿外的小內侍亦惶恐推門而入,小碎步走向禦案。比起旁人的鎮定如山和嚴陣以待,他原本只是如常上值,哪料竟會碰見這樣兵戈相見的陣勢,跪地時腿肚子微微哆嗦,竭力克制著不表露,只俯首道:“啟稟皇上,太後請您出殿相見。”

永穆帝陰沉沉地看了眼,卻沒說話。

旁邊站著的貼身內侍趙恪陪了他半輩子,猜得永穆帝的意思,只朝小內侍道:“退下吧。”說罷,請示般瞧了眼永穆帝,見那位頷首,便快步出殿。到得外面,碰上殿前烏壓壓的人群,神情絲毫未變,只躬身道:“不知太後駕臨,有何吩咐。”

“皇帝呢?”

“皇上在殿裏批折子。”

章太後似笑了下,神情陰惻惻的,“這等時候還有興致批折子,他倒是勤勉。既是他不肯出來,你便替哀家傳個話。皇帝一意孤行攪得朝堂不得安寧,著實有違先帝遺訓。走到這地步,擺在眼前就只有兩條路,要麽皇帝遜位,要麽兵戈相見,今夜須有交代。”

說罷,斜睨了眼趙恪,囑咐道:“如實轉述,不許漏半個字。”

趙恪恭敬應命,仍回殿中。

意料之中的兩個選擇,但聽在永穆帝耳中時,仍令他心底微寒。

曾經感情至親的母子,如今卻落得反目成仇的田地,他伸手捏住茶杯,在指尖緩緩打轉,沉聲道:“來的都有誰?”

“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都在。還有龍武軍的顧玄翎,章孝恭和章績。”

倒是挺齊全,難怪有恃無恐。

永穆帝擡頭看了眼緊闔的窗扇,道:“傳朕的話,太後既不可登基稱帝,也不可垂簾聽政,朕即便遜位也是給太子。這件事,朕要聽太子親口說,若朕不遜位,他真打算殺父弑君?推開窗扇,讓他親自說。”

趙恪應命,推窗出殿,如實轉述。

在場眾人裏,章孝恭父子只欲殺永穆帝而後快,對此不以為意;顧玄翎身在皇家姻親之外,即便覺得父子反目著實可悲,亦不動聲色;章皇後與永穆帝早已無半點夫妻情分,只冷嗤了聲;章太後久經風浪,最重權勢,對此也置若罔聞。

相較之下,周令淵畢竟年輕。

且他自幼順風順水,即便有斬除政敵的手段,卻不曾真正殺人見血過,哪怕有了承擔弑父之罪的準備,被趙恪那雙眼睛盯著,心裏也是一顫——趙恪年事頗高,與永穆帝年齡相近,這些年伴隨君側,深知帝心,即便身份低微,眼裏仍藏有壯闊波瀾。

夜風寒涼,年輕的太子啞然未語,只握緊雙拳。

旁邊章皇後低聲道:“別忘了朗州的事。”

周令淵當然沒忘。

彼時他被盛煜挾持囚禁,在昏暗密室裏關了許多日夜,孤立無援。自幼優渥尊貴,那是他生平從未嘗過的苦頭,其中艱難煎熬,絕非外人所能得知。而回京後,章太後卻告訴他,指使盛煜囚禁他的,是親生父親。

永穆帝曾拿他的性命威脅太後,迫章家退讓。

若當時章家不肯聽從,他此刻會身在何處?

周令淵盯著那扇半敞的窗,眼神漸而陰鷙冷漠,片刻後,端然跪地。

“兒臣既已來了殿前,就沒打算回頭。若父皇肯遜位,往後定能安享太上皇之尊榮,兒臣必會孝順恭謹,承先帝遺志和父皇雄心,營出清平盛世。若父皇不肯,兒臣已無半分退路,也不願後退,唯有自保!”

他有意擡高了聲音,聲音堅定而森冷。

所謂自保,自然是要你死我亡。

夜風將他的聲音送入窗中,音色是永穆帝所熟悉的,那其中的寒意與決然,卻令他忍不住心底發寒。他與周令淵一樣,生來便是太子,享盡尊榮,亦曾被章氏蠱惑籠絡。不同的是,他選了站在先帝身旁,這麽多年守拙藏鋒,一步步經營,是為雄心壯志,也是為全先帝遺志。

而周令淵,卻選了屈從章氏。

堂堂太子之身,國之儲君,明知後宮幹政肆無忌憚,章氏國之賊蠹野心勃勃,卻仍無視他的數次告誡教誨,仍與章氏沆瀣一氣,打著與虎謀皮的主意。

這般懦弱姿態,即便得了這皇位,將來如何震懾章家?

不過是形如傀儡,任人拿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