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君臣

盛煜出了曲園後,便忙了起來。

先是去玄鏡司的衙署處置了些瑣事,過後因永穆帝遣內侍來召,便忙入宮往麟德殿去。

仲夏天熱,威儀雄踞的宮殿前並未栽種遮蔭的樹木,一路走過去,炙熱的陽光曬在平整的地面,有熱氣蒸騰而起,直撲腳踝。拾級而上,漢白玉欄杆被曬得發燙,殿門的金釘映照日光,微微耀目。

年邁的相爺剛從麟德殿出來,見了他,駐足掀須。

盛煜從前雖曾參議朝政,但都是在永穆帝跟前單獨奏議,偶爾當著相爺朝臣的面,也都公事公辦,多談朝政方略,跟時相的私交甚少。這回兩人合力查辦章績私藏軍械的事,細微之處見真章,盛煜對老相爺端穩的行事頗為敬重,亦駐足拱手為禮。

便在此時,殿門推開,三位皇子也走了出來。

太子周令淵自然走在最前,遠遊冠下衣袍端貴,是自幼高高在上養出的尊貴氣度,只是臉上神情不太好看,冷冰冰的,與他從前溫文爾雅的做派迥異。後面則是梁王和衛王,梁王是一慣的儒雅姿態,爽利而不失謙遜,衛王年紀不大,加之體弱多病甚少露面,站在兩位兄長身旁,被襯得黯然失色。

瞧見丹陛下敘話的兩人,周令淵神色微沉。

倒是梁王樂見其成,越過太子,趕著兩步上前,笑道:“聽聞前陣子盛統領重傷臥病,那日朝會時氣色也不太好,如今瞧著,應是痊愈了吧?”

“多謝殿下關懷,傷勢已然無礙。”

“如此甚好,有盛統領為父皇分憂,小王倒能偷偷懶了。”

這般當庭客氣寒暄,自是示好之意。周令淵早知淑妃已將時相籠絡過去,如今就連盛煜亦倒向了梁王,與時從道那老頭一道逼得章績步步後退,心中愈發憤懣。但事已至此,兩邊爭殺不斷,懷柔籠絡並無用處,只能指望章家能爭氣些,為東宮添把力。

遂冷冷瞥了眼,就地折道,往右邊的銀光門去。

梁王余光瞥見他離開,眼底冷笑一閃而過,旋即朝時相拱手道:“近日讀書借古思今,於朝政有幾處疑惑,時相滿腹經綸又熟知政事,不知是否有空為小王解惑?”

“殿下客氣,但說無妨。”

時從道與梁王的外祖父相交甚深,從前亦曾奉旨為皇子授業,語氣頗為和藹。

梁王遂朝後面仰頭望天的衛王招了招手,“走吧三弟。”

衛王應了聲,擡步趕上來。

他的母妃身份不高,誕下他不久便因病過世,衛王年幼體弱,又不得章太後和章皇後的歡心,幼時曾養在淑妃膝下。待年歲稍長,便搬出去建府獨居,由身旁的嬤嬤照料。比起有後宮協助的兩位兄長,他這皇子當得極不起眼。

兄弟三人裏,周令淵是中宮所出,永穆帝登基不久便冊封為太子,雖性情溫雅,被章皇後姑侄言傳身教,內裏多少有點眼高於頂,不太瞧得上這多病沉默的弟弟。衛王既無親兄弟姐妹,又不敢在東宮跟前放肆,尋常便於梁王走得近些。

到了跟前,他先朝時相行禮,而後朝盛煜不卑不亢地招呼。

盛煜亦拱手問候。

待三人遠去,盛煜瞥了眼已經走遠的周令淵,覺得太子這位長兄做得實在差勁。

不過這與他並無幹系。

盛煜沉眉,仍擡步上了丹陛,內侍進殿裏通稟後,引他入內。

……

殿裏有點悶熱。

永穆帝因常在殿裏議事,不喜開窗,而如今時氣雖漸漸熱起來,卻還沒到用冰的時候。這地方又不像章皇後那座水殿似的,能引太液池的水飛濺消暑,內無冰氣外無涼風,甫一進殿,那股微微的悶熱便撲面而來。

不過永穆帝似乎沒覺得熱,甚至套了件不薄的外裳。

見盛煜進來,他擱下筆,示意內侍退出去。

片刻後,殿門吱呀關上,永穆帝遂起身離了桌案,朝盛煜遞個眼色,往更隱蔽的內殿走。

此處可算是麟德殿的腹地,離四周外墻皆有不近的距離,墻壁亦做得厚實,頗能隔音。這會兒殿裏宮人皆被屏退,門窗闔緊,簾帳垂落,君臣說話時,外人便是耳力再佳,也難聽見半點動靜。

盛煜猜得事關緊要,神色稍肅。

永穆帝的神情亦不知何時冷凝起來,緩聲道:“今早朝會過後,朕召時相議事,也問了章家私藏軍械的事。時相說,章績的罪行都已查清楚了?”

“都查清了。按著旨意,暫未打草驚蛇,但各處都有人盯著,只等吩咐。”

永穆帝頷首,手指緩緩扣著桌案,似在沉吟。

盛煜又道:“薛昭曾供認鎮國公私鑄軍械,養了私兵,用不完的軍械還賣往別處。臣已遞信於潛入庭州的玄鏡司主事,命他查問線索。據今早傳回的消息,章家確實有此行徑,只因主政一方瞞天過海,事情並未傳出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