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驚喜

初冬的曲園裏景致很好。

幾場寒風吹得高樹嘉木皆改換顏色,甬道旁黃綠交雜,蕭疏錯落,放目望去不遜春光。北朱閣外石砌的矮墻上鋪滿了地錦,層疊的葉片如同錦繡簾帳,紅如秋楓,黃似銀杏,夕陽裏絢麗奪目。

盛煜走近時,魏鸞罩著錦繡披風,正在墻邊剪枝。

遊廊曲折,夕陽熔金,他看著錦墻邊的裊娜身影,不由放緩腳步。

娶魏鸞進府之前,盛煜有時也會遠遠打量她。

她就像是嵌在宮城上最惹眼的明珠,時刻都能引人注意。只是那時她的身邊有太子,有成堆的貴女,與他素無交集,他也竭力克制心思。而如今,她卻已是他的妻,如翩然白鶴從敬國公府飛到他的曲園,弄花調香,打理後院。

盛煜瞧著她,滿身疲憊消了大半。

不遠處魏鸞察覺動靜,瞧見是他,稍覺詫異。

她今晚邀盛煜用飯,不止是為金豆,更是為今日在蓬萊殿的事。雖說當時她對太子並未越矩,畢竟瓜田李下,與其讓盛煜從旁人口中得知此事,徒生誤會揣測,不如她先坦白說清楚得好。不過些微小事,她以為盛煜不會理會,原本沒抱希望。

卻沒想到,盛煜竟真能抽空過來。

遂笑吟吟地迎過去,聲音溫軟,“夫君回來了。”

盛煜頷首,隨口問:“剪它來插瓶?”

“庫房裏有幾件薄胎的白瓷瓶很漂亮,拿來插花必定好看,回頭我讓人送兩束到外書房,就當點綴。”魏鸞將手裏的東西遞給抹春,陪他往裏走。

夫妻倆話不多,進屋洗了手便到抱廈用飯。

菜色很豐盛,裏面有一樣酸菜炒小筍,酸菜切得細碎,筍片又薄又細,瞧著不太起眼,味道卻極好,吃起來酸辣適度,爽口又下飯。盛煜盯著那盤菜,多吃了碗香噴噴的飯,仍覺意猶未盡。

過後到屋裏歇息,抹春已將瓷瓶擺好。

除了逶迤搖曳的地錦,還有綴在枝頭的透紅柿子,奇趣可愛。

盛煜瞥了眼,心不在焉地賞看。

魏鸞站在身後,目光掃過貴重的石青錦衫和隨意撐在胯邊的手,猜得到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大約是聽說了今日蓬萊殿的事。遂朝染冬遞個眼色,讓仆婦侍女都退出去,掩上屋門在外伺候。

待沒了旁人,才主動開口。

“今日皇後召我進宮,當時夫君不在,我留個口信就先入宮了。”她頓了下,知道接下來的話可能會令他不悅,硬著頭皮續道:“在蓬萊殿裏陪皇後說話時,太子恰好來給皇後問安。”

提到周令淵,男人終於有了動靜。

他緩緩轉過身,修長的手扶在桌案上,泓邃的雙眸藏盡情緒,微微擰眉,“哦?”

魏鸞忽然有點緊張。

……

她從前其實膽子很大。自幼在公府千嬌萬寵,除了永穆帝的天子威儀令她敬畏外,皇宮內外的人,她其實都不怎麽害怕。便是連章皇後和章太後,在魏鸞摸清她們的喜好後,也能妥善應對,從無差錯。

至於東宮太子,更是無需畏懼。

但對於盛煜,她始終都有些忌憚。

為他冷硬難測的性情,為他在玄鏡司的翻雲覆雨,更為他隱藏極深的身份。

魏鸞不知他是以怎樣的手腕登臨帝位的,但這男人有本事牢牢攥住永穆帝的信重,有本事將重兵在握、樹大根深的章家連根拔起,絕非等閑之輩。京城裏的人都知道,得罪玄鏡司統領的人沒有好下場,她肯定也不例外。

倘若讓盛煜誤會她仍跟太子藕斷絲連,往後定不會安寧。

那雙眼睛瞧過來時,顯然也藏了玩味。

魏鸞竭力不去多想,只迎著他目光,淡聲道:“太子回京之後,想必給夫君添了不少麻煩。朝政為重,他那樣胡鬧,對誰都沒好處。今日皇後召我入宮,便是要我與他劃清界限,往後宮內宮外碰見,也免生事端。”

盛煜微擰的眉頭果然松了松,“劃清界限了?”

“至少擺明了態度。”魏鸞知道太子那犟脾氣,一時間不敢說大話,只道:“幼時與他親厚,是因表親的關系,加之我是長寧的伴讀,才常有往來。如今男婚女嫁,各不相幹,他若執迷不悟,除了平添事端外沒半分用處。”

她的目光澄澈坦然,並未避諱舊事,也無半分掩蓋。

盛煜微覺詫異,道:“不會遺憾?”

魏鸞愣了愣,旋即露出輕松釋然的笑容。

“沒什麽可遺憾的。”軟嫩的唇勾出曼妙弧度,她的目光挪向案上的插花瓷瓶,悄悄擦去掌心的汗膩,“關於我和太子,京城裏確實有許多傳聞,或許夫君也曾聽見過。但那其中的許多事不過是捕風捉影,以訛傳訛而已。太子早已成親,有妻有子,已告祭天地宗廟。”

“或許他曾有意,但於我而言,懂得喜歡之前,他就已是表姐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