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偌大的正殿之上,雕著祥雲瑞獸的赤金香爐正在靜靜地燃燒著。

凝神香的味道帶著些許清冽縈繞在梁柱間,寬大的雕漆金絲楠木書案後,沈淩淵垂眸執筆在奏折上寫下鳳翥龍騰的字跡,四周宮人靜默無言,任憑時間流轉。

這些日子天就未曾放晴,雲窗隔絕了些許光線,映在上面的樹影隨風晃動著顯得有些晦暗。

宮人提早點亮了燭燈,書案上堆積著厚厚的奏折,大盈朝地處中原,疆域廣袤,周圍幾國皆對大盈的領土虎視眈眈,自先帝在位時朝中的內憂外患就一刻未曾停歇,如今新帝繼位,需要處理的朝政依舊很多。

在摞放整齊的奏折邊上放著的,是一道擱置在這裏多日的聖旨。那日廢後的場景誰都記得,若不是忽然傳來皇後娘娘落水的消息打斷了皇上擬旨,恐怕現在這道聖旨早已曉諭六宮了。

任誰都知道聖上已經動了廢後的心思,如今這道聖旨未下多半是念及皇後的病情暫緩,過不了多少時日便會被重新翻出來。

於是皇上不提,那道未寫完的聖旨便被放在那裏,誰也不敢靠近。

王德祿從外面走進來,拂塵點地,低聲道:“皇上,張禦醫求見。”

沈淩淵聞言眉心輕蹙了一下,聲音微沉:“可是皇後那邊出了什麽事?”

他分明吩咐過,往後皇後的事不必同他回稟了。今早他已聽聞皇後已經可以下地行走,如今禦醫驟然求見,不得不叫他多想。

沈淩淵頓了頓,眸色微深,“傳。”

張大人光是在外面站著額頭就已經冒了些汗,他著實拿捏不準皇上的心思,身為醫者每日琢磨病症就已經夠他費心的了,如今還要揣度聖意,只怕稍有行錯踏錯,這往後的官便是做到頭了。

今早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來這一趟,與其日後冒著被皇上治一個延誤不報之罪的風險,還不如現在去了把這皇後的失憶之症說與皇上聽,左不過最多被打發出來不是?再不濟便是被斥責幾句,但總歸能落個安心。

沈淩淵眸光深邃,修長的手指似是漫不經心地輕叩在書案之上,聲音辨不出一點喜怒的波瀾:“皇後如何了?”

張禦醫下意識地一顫,低頭行了大禮,“啟稟皇上,皇後娘娘高燒已退,病情暫穩。落水時受驚受寒身子發虛,休養一段時間,靜心服藥調理,便無大礙了。只是……”

他不安地咽了口唾沫,琢磨著該如何措辭。

沈淩淵狹長的鳳眸微眯,指尖摩挲著手裏的玉扳指,語氣間似是透著不悅:“只是何如?”

張禦醫趕緊俯身,“稟皇上,皇後娘娘落水時,許是碰撞到了頭部,雖無明顯外傷,但這三年來的記憶卻是失去了。”

沈淩淵骨節分明的手指驀地一緊,幽深的眸色裏帶了幾分淩厲,“皇後失憶了?”

張禦醫的額角的汗珠險些滴到地上,“正是。娘娘如今只記得從前的事。”

寬廣的大殿之上靜默無聲,四周的宮人在聽到這一結果的同時都忍不住屏息。

站在皇上身側的王德祿也是心驚,這皇後娘娘原本就不受皇上所喜,如今病病殃殃也就罷了,還失了憶,往後就算不被廢也會徹底失了執掌六宮之權。恐怕這次皇後是真的再難轉圜了。

沈淩淵眸光深邃得猶如漆黑的寒夜,聲音低沉透著不容忽視的威壓感:“失憶之症,可有法子治愈?”

禦醫斂了斂衣袖,“稟皇上,此症無特效的法子可解,唯有靜等脈絡疏通,多接觸些舊事舊物,興許能喚醒一二。”

感受到周遭的氣氛冷了兩分,張禦醫忙俯下身子,“微臣必當盡心竭力為皇後娘娘診治。”

沈淩淵若有所思地輕叩著書案,視線微垂,落在眼前的素紙上,讓人辨不清他此時的思緒。

“王德祿。”

旁邊站著的人一驚,忙垂首回應:“奴才在。”

沈淩淵輕輕撚了撚手指,聲音沉緩:“傳,晚膳擺駕德坤宮。”

話一出口,四下的宮人皆是一愣。

王德祿張了張口,“……是!”

……

此時的德坤宮內,還無人知曉晚上皇上要過來的消息。

這幾日溫映寒病著,還未曾出過寢殿,今日恢復了些精神也未有心思打扮,在蕓夏的服侍下換了身牙白底刺繡藤紋的常服,倒也不失淡雅莊重。

柳茹馨坐在側面的扶手椅上已經靜候多時了,見溫映寒走出來忙起身行禮,“皇後娘娘。”

她這一聲,音調婉轉多嬌,一身淺粉色的衣裳更襯得人如上面繡著的百花一般嬌美,微翹的眼尾比溫映寒記憶中更添了幾分從前沒有的韻味。

溫映寒瞧著她,不知怎的,生出了種恍若隔世的錯覺出來。從前在閨閣裏她便常愛淡粉,只是如今這樣的顏色穿在她身上到底是與以前不一樣了。周圍諸多下人也不好多想,溫映寒只當是三年未見,年紀漸長,與未出閣時不同也是常理之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