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紅豆皮

——我姓陸。在中文裏,“陸”是“六”的大寫寫法。我們倆名字裏的數字緊緊挨在一起呢,這肯定是一種緣分吧!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這麽對五月說。

那也並不是多麽久遠的記憶,僅是兩年前的事罷了。

“孤兒院的日子真的很苦。那裏的大人都很……該怎麽說才好呢?他們都挺兇的吧。我以為大人們都是那麽兇神惡煞的。直到遇見了她,我才第一次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那麽溫柔的大人存在啊。”

五月記得她的名字叫做落蘇,是她故鄉方言中“茄子”的意思;記得她的獨子在國立大學學習美術,有一雙很靈巧的手;記得她的丈夫是京都人,說話時總會帶著一種平平的語調。

也記得她的手是多麽溫暖,牽著自己走過橫濱的中華街,帶自己領略了許多的風景——無法透過孤兒院的鐵窗看到的風景。

當然也不會忘記那天,她迫不及待地告訴自己,她馬上就會收養自己了。

“我們家博文要有一個小妹妹咯!”

她笑得比任何時候都開心。

直到那個入室搶劫的惡人闖入她的家。

那一天的劍道課結束,五月獨自走回家。路上為了買章魚小丸子耽誤了一會兒,等踏入家門,已是很晚她。

大家倒在血泊中,斷了氣息。嗑.藥嗑到上了頭的男人提著沾血的牛刀,神情癲狂,把抽屜翻得亂七八糟,找到一枚一百元的硬幣就已經讓他開心到發瘋了。

然後他看到了五月。

他想殺了五月。

“我用手中的木刀拼命地反抗。那一刻的記憶我已經不太記清了,我好像只是在瘋狂地揮刀,不停不停地刺他,刺到他都不再動了,我還是在神經質地重復著一樣的動作。”

她的手在顫抖。

那一天她的手也在顫抖。

可能是她驚恐的叫聲被鄰居們聽到了吧,警察很快就來了。他們奪走了五月手裏的木刀,為她披上橙色的毯子,從那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公寓中強行帶了出去。

很滑稽的是,在那間公寓中,活下來的,除了五月之外,還有那個殺了人的混球。

警方告訴她的調查的結果是,那個盜竊犯和陸家人一點聯系都沒有,純屬是起了壞心,於是做了惡事。

他被判了死刑。

五月也留下了案底記錄。

雖然她的行為確實是正當防衛沒有錯,但她的防衛行動太過火了。殺人犯在重症監護室躺了幾乎半個月,才恢復清醒的意識,得以坦誠自己的罪過。

在離開重症監護室不久,死刑執行。

這可能是唯一讓五月感到高興的事情。

“但因為有記錄在,幾乎沒有任何一所高中願意收我,只有我現在就讀的高中……清原高中,向我拋來了橄欖枝。所以我去了這個學校——畢業後會直接升入與英雄培養相關的大學。也就是說,進入這個高中,就意味著我未來我會成為英雄。”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氣,語調終於能夠輕松一些了。

“義勇先生,你記得我之前說過的吧,我所在的那個時代,英雄成為了一種職業,和醫生、老師、工人一樣,沒有區別。不過,英雄之間,倒是會評級呢。級別會決定不同英雄所分配到的任務。所有人都敬仰著英雄,可我好像沒有……那麽敬仰他們。我也不是因為想要成為英雄才去清原的——只是因為清原願意錄取我而已。那是,唯一一所願意接受留有案底的我的高中。”

“是嗎……”

義勇本是想要再說些什麽的,但是他能夠想到的話語,僅僅只有這些罷了。

所能做的,也就只是微不足道地輕拍她的肩膀。

五月的顫栗緩和了些。她扭過頭,向義勇扯出一個笑容,眼眶微微泛紅,似乎是快要哭了。

義勇一怔。他突然有點慌了。

但五月終究是沒有落下淚。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那天早一點回去了,結果是不是會變得不一樣?”言語急促,她似乎在試圖努力地逃避什麽似的,“我是不是能夠保護他們呢?他們是不是不會死?那樣,我是否也配擁有一個‘家’了?還有荊棘之鬼的任務也是一樣。如果我再快一點,再強一點,是不是不會有那麽多人死去了?我……”

“五月。”

義勇那深藍的眸子注視著她。

宛若瞬間風平浪靜,他的話語讓五月冷靜了下來。

“很多事情是你沒有辦法改變的。很無奈,但這就是現實沒錯。”

說完這一句,他卻停下了。

如果還能再繼續說著什麽讓五月放下心結,那他一定會說的。但他根本無話可說。

因為他也不知道應當如何沖破舊日的後悔與愧疚——直到今日他依舊囿於其中,或許再也無法逃脫。

而五月也不再說什麽,只是攪動著鍋裏的紅豆湯,漸漸地變得和平常沒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