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紅小豆

對於那個叫做瀧尾義平的男人的記憶,伴隨著桑島慈悟郎的老去而漸漸地褪去了色彩。

但桑島慈悟郎依舊記得,最後一次見到瀧尾義平,是在他的第五個孩子出生後不久。他帶著剛剛滿月的小女兒,前來桑島慈悟郎的住處拜訪。

瀧尾義平有四個兒子,每天都被這些調皮的臭小子鬧得心煩意亂,直到今年才終於迎來了心心念念的女兒,他整個人都洋溢著幸福的喜悅。不過桑島慈悟郎覺得他不像是來向自己傳遞喜訊,倒特地像是過來炫耀一番的。

“名字取好了嗎?”

“沒呢。根本想不出來取什麽名字。”瀧尾義平笨拙地笑了笑,輕柔地晃著懷裏的小小嬰兒,“我昨天還和夫人說,既然小姑娘是在五月出生的,那索性就叫五月好了,反正我們家老三的名字也是這麽來的。”

聽了他這話,桑島笑罵說:“三月沒有因此而生你這個父親的氣可真是謝天謝地了。”

瀧尾家的小姑娘被高大的父親抱在懷中,絲毫不怕生,睜大了一雙清澈的眸子,很好奇地四下張望,看看花又看看草,最後停在了桑島慈悟郎花白的胡子上。她困惑似的盯了好久,忽然伸出肉肉的小手,輕輕揪住他的胡子,歡快地笑了起來,像是找到了心儀的玩具。哪怕是桑島慈悟郎故意擺出張臭臉嚇唬她,她也不舍得松手,反倒咧嘴大笑,

“這個孩子可真調皮。”他慈愛地摸摸孩子的臉龐,“不知道長大以後還會不會這麽調皮。準備讓她學呼吸法嗎,義平?”

“嗯……我希望她未來能過上平凡的日子。”

年幼的孩子抓住了他的大拇指,對他綻開笑容,一下戳中了義平心中最柔軟的那個部分,讓他幾乎落下淚來。

“我希望她不要摻和進鬼的事情裏。只要她能自在地生活,盡情去做她喜歡的事情,我就很高興了。”頓了頓,他又說,“不過,要是她願意學習劍術,成為鬼殺隊中的一員,那我絕對支持她的意願,也會盡我所能培養她,不過我不擅長教人,希望屆時師父您可以幫幫我。”

“我很嚴格的。”

“但您是個好老師。”

他倒是不否定桑島慈悟郎的嚴厲。

小小的嬰兒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眼睛一閉,小手一松,桑島慈悟郎的胡子可算是被松開了,小姑娘也一聲不響地睡了過去。

“如果她想要歸於平凡,那我一定會盡我所能——我的日輪刀會為她斬劈出一個安全的世界。”

這是一個父親所能為他的孩子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罷了。

但這微小的願望,卻破碎在了那個燥熱的夏夜。

“根本沒有目擊者,也沒有人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麽,直到天亮之後,大家才知道瀧尾家遭遇了鬼襲。”

桑島慈悟郎的話語中透著沉重的刺痛。

“到處都是屍體和血,家仆也好瀧尾家的人也好,鮮血混雜在了一絲。有人試圖跑遠,跑到了瀧尾家之外的地方,卻還是被那只鬼殺死了。

“雷電流過的地方一片焦黑,那座大宅簡直就像是地獄。鳴柱的身體被撕裂成了幾塊,連個完整的人形都沒有。剛加入鬼殺隊沒幾個月的瀧尾家長子也沒能幸存——那孩子和你差不多大,才十七歲而已。”

他對五月說。

仿佛被扼住了脖頸,五月根本無法呼吸。她不得不用力按住胸口,否則伴隨著心跳而來的恐懼會將她完全淹沒。

善逸放下了吃到一半的桃子餅,他好像能聽到某種很恐懼的聲音。

“沒有任何一個人活了下來,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那只鬼什麽來頭。是上弦之鬼?還是下弦?無從得知。”一聲嘆息,桑島慈悟郎不停地搖著頭,“那個剛一周歲的小姑娘,還有其他幾個年紀比較小的孩子,甚至連屍骨都沒能尋到。有人猜測……”

他停住了,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但五月卻不停地追問。

“猜測了什麽?”她的聲音中帶著自己也沒有覺察到的急切,“瀧尾家的孩子們怎麽了?”

“他們猜,會不會是那只鬼把孩子們囫圇吞下了,所以才連一塊骨頭都找不到。”

五月的心不受控制地墜落,沉沉撞向谷底,碎裂成了好幾瓣。如同窒息般的痛苦感伴隨著血液在整個身體裏遊走。

一切聲音都變得遙遠,眼前亦是一片恍惚。分明只是在聽一樁從未經歷過的往事罷了,但那個夏日夜晚的恐懼,卻沿著她的脊骨緩緩爬上,透出尖銳的陰冷,讓她止不住地顫抖。

她攏緊了羽織,咬下一大口桃子餅,可什麽味道都沒有嘗出來。嘴裏只有一片寡淡,這讓她感覺很糟糕。

粗粗地咀嚼了幾下,她就不想再吃了。

“對不起,桑島先生。”五月輕聲道著歉,話語似在顫抖,“我問了這麽難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