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許秋來闖入他的生命裏?

許多陸離原本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的記憶,伴隨著冰涼的海水湧來,重新回到他的腦海,每一幀、每一幕,清晰得毫發畢現。

他們有許多的相似點,但在很多方面,卻又一點都不像,至少,她對生存的渴求,對命運的倔強,就是與他截然不同的。

十三歲經歷旁人幾輩子也可能不會遇到的戲劇綁架和事故,陸離害怕過、逃避過、叛逆過、闖過大禍,世上最親的兩個人相繼離世…整個青春期,他許多次從噩夢中驚醒睜眼,才會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躲在沉悶的衣帽間裏睡覺,就像當年被那群人塞在狹窄不見天日的箱子裏幾天幾夜那樣,無助而畏怯。

他希望改變許秋來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性格中的睚眥必報……但那麽久以來,他何嘗不是在被她改變,與她相處,像是在雲端之上虛虛飄蕩許久被拉回人間,真正得到對這紅塵的參與感。他試著努力,去爭取那些他曾經以為不會屬於他的東西。

許秋來的出現,像是在他平淡生活裏、毫無波瀾的棋盤上,扔了重要的一顆棋子,扭轉改變了局勢。

二十幾載的人生,“愛”在陸離的詞典裏,一直是個懵懂而無法具象化的名詞,乍一聽似乎與“喜歡”差別不大,可現實要說出口,卻又仿佛重逾千斤。他直到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她對他來說是如此地重要,以至於他完全忘記了生命從身體裏流逝的恐懼,毫無猶豫、不顧一切地跳下來。

鹹澀的海水叫他眼睛發癢發疼,但他不敢眨眼,只往下遊,直到看見那熟悉隨著海波漂浮緩緩下沉深海的身形。

差一點,就差一點。

低溫叫人體力流逝得飛快,淒冷的海水似乎要把全身的血液都凍住,抽幹人最後一絲力氣,他竭盡全力擺動四肢,直到指尖夠到她的指尖——

抓到了!

海平面下只有微弱的日光投射進來,湛藍色的質地伴隨著顆粒與雜質在斑駁的光影中發亮。

她緊闔的雙眼,唇色蒼白像是睡著了,漆黑的長隨著變成一絲一縷在腦後的水波裏飄蕩。

陸離後悔了,後悔盲目地相信了她的計劃,聽了她的話,才會叫她置身這樣的危險裏。

他拼命向天父祈禱,如果許秋來能再睜開眼睛,他願意就此發誓,再也不會叫她經歷這樣的事情,傾盡所能保護她,珍惜她,直到他呼吸停止那一刻。

華哥趕回來時候,就只看見地上的一大灘水,許秋來濕淋淋平躺在地上,陸離給她做溺水急救,數著按壓次數擠出胸腔裏的積水。他漆黑的頭發貼著頭皮,眼圈發紅,面頰上濕淋淋的水汽不知是海水還是眼淚。

華哥最清楚,陸離的水性其實一點都不好,小時候遊泳教練換了一堆,他還經常把自己弄溺水,難以想象,他剛剛居然穿著沾水後至少十幾斤的棉服,將一個失去知覺的人從這樣天氣的海水裏撈上了岸。

“我來吧。”華哥看他實在已經精疲力盡,試圖上前幫忙,被陸離擡手揮開。

“我可以,你快點叫救護車。”

陸離覺得他的聲音自持冷靜,脫口而出才知道牙關在打顫,短短幾個字都險些咬破舌頭。

華哥打完醫院電話,幫助他把許秋來受傷的地方綁緊止血,想告訴他,所有匪徒已經被警方控制和逮捕了,包括那個紋花斑蛇的男人。

可直到許秋來被送上救護車,跟了陸離一路,華哥發現,那個一度給陸離整個人生留下陰影、他厭惡極了的綁匪,他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一次都沒有問起過下落。

=

許秋來溺水這件事,實在是一個烏龍。

她爬不上岸,不是因為被打中失血過多,而是因為天氣太冷,她為了躲避子彈潛得深,想浮出水面時腿抽了筋,完全失去行動力。難以想象,她一個遊泳健將,居然被自己的學生,陸離這個菜鳥給撈上岸。

老話說得果然不錯,淹死的都是會水的人。

許秋來才睜開眼睛就發誓,她再也不想在戶外遊泳了。

也幸好她當機立斷,跳水及時,兩顆子彈除了第一顆在空氣中與她擦肩而過,留下一道微深的彈痕流血不止之外,第二顆彈頭離膛之後能量就完全被水吸收,沒有打中。

被窩裏到處都是熱水袋,暖烘烘的,側肩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了,創口不大,綁著紗布,或許是打過局麻,不怎麽疼。

許秋來擡頭就瞧見頭上懸掛的輸液袋,還有陸離發紅的眼睛。

許秋來對被救上岸之後半昏迷狀態的事,其實隱約有些印象,她疑惑開口,“你是不是哭了?”

“可能嗎?海水蟄的。”

陸離渾身的氣息高傲而冷淡,他實在不想看她,生氣別開眼睛兩分鐘,又忍不住移回來,開口指責,“你膽子也太大了,許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