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池世秋和盛慕槐一起把李韻笙送回了萬順胡同的四合院內。

“師伯,小心點。”

進入後院要過一道門檻,盛慕槐虛擡起手,卻不敢真的去扶。李韻笙不準別人扶他。

李韻笙穩健地擡起一只腳,高高地邁過了門檻,身段穩重灑脫,就像在戲裏一樣。

後院住了七八戶人家,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雜物、垃圾。一個老太太正好起來上廁所,看見了腳步不穩的李韻笙和跟在他後面的兩個年輕人。

她揉了揉眼睛:“咱們這院裏怎麽還來了這麽兩個人物?”

她跟李韻笙打了個招呼:“李大爺,今天回來的這麽晚啊。”

李韻笙卻只跟她點頭,徑直走進了自己的屋子。

他直直地朝一張藤椅走去,坐下後,對著桌上《四郎探母》的劇照發呆。

“我若探母不回轉,黃沙蓋臉屍骨不全。” 韻春,我已回轉,你為何還不回來呢?

“我去給您打盆洗臉水吧。” 盛慕槐見李韻笙這樣,心裏不好受極了,她找到熱水瓶和臉盆,池世秋也幫李韻笙泡了一杯茶。

李韻笙坐在照片旁邊,一手支著額頭,過了良久才揮了揮手:“天不早了,你們兩個回去吧。”

盛慕槐和池世秋對視一眼,李韻笙尚算清醒,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主人都讓他們走了,也只能離開。

院子裏很昏暗,盛慕槐踢到一家人在門口堆的垃圾,差點摔倒,還是池世秋立刻伸手扶住了她。這大雜院裏的環境可真不敢恭維。

走出四合院,走進胡同裏,月光披在他們倆的身上。池世秋嘆息地說:“戲校給李伯伯分了房子,可是他就是不願意搬走。”

“這裏本來就是他的家啊。” 盛慕槐回答。

當紅藝人的錢也是靠一場一場的表演賺來的。當年李師伯攢銀錢置下這處宅子,想得必然也是能在這裏住上一輩子吧。即使現在他擁有的只有一間小小的南屋,又憑什麽要搬走呢?

或許師伯也怕,有朝一日師弟回來,卻找不見他吧。

池世秋把盛慕槐送到校門口,臨別時對她說:“慕槐,你今天在台上表演的時候好像在發著光,真得很美。”

可盛慕槐滿腹心事,竟然沒聽出他話裏的話,更忽略了他眼睛中的星光。

“謝謝你世秋哥,我先進去了。” 盛慕槐說。

池世秋有些失落的抿抿唇,然後笑著說晚安,等目送她離開才轉身。

盛慕槐沒有回宿舍,她心裏煩悶,繞著操場一圈又一圈的走著,腦子裏都是爺爺這些年來的黯然,以及李韻笙今晚的失常。

爺爺老了,他的師兄也老了,難道他們真得此生都不復相見了嗎?

盛慕槐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最後幹脆不想了,在操場的角落裏坐下來,把已經不知看過多少遍的辛老板的《貴妃醉酒》又調出來。

辛老板的聲音總能讓她一秒入戲,看著他臥魚聞花,以及喝醉後銜杯的種種嬌媚神態,她一個女性都渾身酥麻,為之傾倒,恨不得能把他立刻娶回家。

有時候她想,辛韻春和爺爺真的是一個人嗎?

辛老板的風采,讓她願意永遠在台下仰望,肝腦塗地做門下走狗。

一個人怎麽能那麽美?她從前多恨自己生的晚,不能親眼目睹他盛年的風采。那時候她夢想有朝一日穿越,就要穿越到民國,看一出辛老板的戲。如果有幸跟他搭上一句話,她一定會興奮地幾天睡不著覺。

她像是一個狂熱的粉絲,只要想到偶像,心中就永遠是赤誠的熱愛,熾熱與憧憬。

可是爺爺呢?爺爺就是爺爺,不管他是辛韻春,李韻春,還是個撿破爛、看大門老頭,都不會改變。他們是至親的親人,她在爺爺面前永遠不需要偽裝,永遠也不用小心翼翼。

在她心裏,辛老板和爺爺兩個人既沒辦法分開,又沒辦法畫上等號。她對辛老板和對爺爺的愛是不同的。

作為辛韻春的粉絲,她能懂得為什麽他不願意讓人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也想拼命替他維護他曾經在別人心中的美好。

可是作為孫女,她卻只想讓爺爺不要那麽孤單。這種徹骨的孤單是一個孫女填補不了的,她畢竟沒有參與過爺爺從前的人生。

“只落得冷清清,獨自回宮去也。” 戲台上辛老板唱道。

醺然的貴妃腳下翩然如飛,舞動著雪白的水袖,手搭在兩個宮女的身上,同她們趔趄著、搖擺著走入了帷幕。

其實這退場一點也不冷清,反倒熱鬧非凡。

系統恢復成一片黑暗,盛慕槐退了出來,這才察覺身體都已經凍得快沒有知覺了。

她站起來,踏著樹影慢慢往宿舍走。

不管怎麽說,還是先把決賽比完吧,這是送給爺爺的禮物。

***

復賽和決賽的日期只相隔不到二十天,盛慕槐立刻進入了緊張的備戰狀態。除了一定要上的課和吃飯時間,她都泡在練功房裏,直到幫她配戲的同學走了,她還繼續排練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