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池世秋的爺爺池江虹在天津生活,他應該是趁周末來看望爺爺的。

“秋秋,沒想到你也來參加我們這些老家夥的聚會了,老一輩的這些孩子裏就你最乖。” 範玉薇看到池世秋也在,熱情地給了他個擁抱。

這還是盛慕槐第一次看池世秋略微尷尬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因為“秋秋”還是因為擁抱。

盛慕槐有點想笑。

範玉薇放開池世秋,說:“我從首都帶了些東西給老爺子,怹老人家不喜歡有人打擾,你替我拿給他吧。”

池世秋禮貌地說:“謝謝薇姨,薇姨您費心了。”

他看向盛慕槐,眼睛微微彎曲:“我昨天看了你的表演,你的白素貞演得非常好。”

池世秋眼睛裏滿是認真,連誇獎人都那麽認真。

所以昨天台下坐著戲曲界的那麽多前輩包括未來的名角嗎?盛慕槐想,她昨天可是沒排練過就上台了,好在沒有出差錯,不然多給爺爺丟人啊。雖然並沒人知道自己的爺爺是辛韻春。

盛慕槐有些不自在地說:“謝謝你的誇獎,我還需要進步。”

不知道為什麽,池世秋雖然一貫是公子如玉的溫潤氣質,卻也很容易給人一種壓力,讓人擔心自己會對他太無禮或者粗俗。看著他盛慕槐的用詞都文雅起來。

範玉薇倒是很放得開,拉著盛慕槐的手,把她一一介紹給自己的同門,又讓李韻笙來向他的師兄弟介紹盛慕槐。

範玉薇是個對自己人格外熱情的人,看這個架勢,她的同學都知道她心裏有多喜歡盛慕槐了,說不定已經動了收徒的心思。

著名的琴師吳昭和冼玉娥對看一眼,決定等下要助老同學範玉薇一臂之力。

在李韻笙的介紹下,盛慕槐知道除了吉茂慶和錢韻風,在場的還有一個和爺爺同年進科班的“韻”字輩師弟,以及一個“茂”字輩師兄,只不過他們很早就改了行,不再登台演唱了。

盛慕槐仔細看了他們幾眼,亦是滿臉染上了風霜。

李韻笙說:“小盛,你就坐我旁邊吧。” 盛慕槐坐下,範玉薇見狀,坐在了她的另一側。

等大家都落座,服務員開始上菜,還在桌上放了兩瓶直沽高粱酒。

“來來來,咱們這群人好不容易聚齊了,咱們舉杯碰一個!” 有人提議。

範玉薇說:“慕槐和秋秋是未成年人,讓他們兩個以茶代酒。”

池世秋和盛慕槐隔了幾個位置,他先把茶壺轉到盛慕槐面前,等她倒完了茶再給自己倒上一杯。

於是一大桌子戲曲界的名人站起來,熱熱鬧鬧地碰了一個杯。

大家又重新坐下,從改革開放以後各種日新月異的變化講到戲曲的困境,再講到過去學戲的日子,吉茂慶感慨:“現在的學生條件是真好了。我們以前在科班多苦,動不動就被師父扒下褲子打一頓,現在孩子都不知道什麽叫打通堂了吧?”

他問盛慕槐:“你在學校有沒有被老師打過?”

“沒有。” 盛慕槐老實回答:“但小時候犯了錯在鎮上劇團裏被打過一次。” 當然那次也是她自己沖上去找打,這個就不必跟各位大佬說了。

“誒你看,這不是說了,無打不成戲。小盛能練得那麽好,都得多虧了這頓打!”吉茂慶一拍掌說。

“話也不能這麽講。對孩子要因材施教,原來科班打孩子可是太厲害了些。你看秋秋,我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他從來沒挨過打,還是把池老先生的戲學得像模像樣。他但凡要做到的事總能百分之一百二完成,這樣的孩子誰有打他的理由?” 範玉薇驕傲地說。

“那得是天才才能這樣。” 吉茂慶反駁,“當年科班裏沒怎麽被打過的人也有,我師弟辛韻春就是一個。但他是腦瓜聰明,老師教的戲從不用重復第二遍,唱詞說一遍就記下來了,這樣的天才哪裏去找啊?”

李韻笙只是握住白酒杯不說話。

盛慕槐想,要是爺爺在這裏會怎麽說呢,肯定也會說不應該體罰孩子的。他教過自己,大師兄,二麻子,青蓉,笑蘭姐……從來沒有打過甚至罵過任何一個人。

要是爺爺也在這裏該多好啊。

在座的人裏,並不是每個人的衣著都光鮮亮麗,比如吉茂慶,他就仍然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老人常穿的那種衣服。可是他們的神情是不一樣的。

他們劫後余生,又站在了光明之下。

她幻想著爺爺就坐在師兄弟們中間,和他們一起喝酒,一起吃桌上的美味佳肴,然後談談當年在科班裏的糗事和後來的巔峰與坎坷,笑得倒在師兄的身上。

可爺爺沒有這樣的福氣。

每年的某個時刻,爺爺總會給自己買一瓶最便宜的白酒,就著廉價的花生和蘭花豆,在院子裏獨飲。那時候她看不懂爺爺的落寞,後來才知道,那一天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登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