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演出前一天下了一場大雪。灰色的瓦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廟裏請的工人拿著一把長掃帚將院子裏的積雪掃在一邊。

鳳山京劇團作為演出人員,成了神嶽廟重修後的第一批遊客。

孩子們和小青年最喜歡刺激,所以直奔那個仿造了十八層地獄的“陰司”而去。

淩勝樓和侯成業打頭,於笑蘭盛慕槐跟在後面,王二麻斷後。

其實王二麻才是這幾個人裏面最膽小的那個,可他偏偏要逞英雄,不肯走在中間。

得了,也隨他吧。反正這只不過是一些雕塑,又不是有聲光電還有工作人員扮鬼的鬼屋,盛慕槐是一點也不虛的。

大殿被隔成幾個窄小的空間,裏面陰冷幽暗,連窗戶也沒有,每隔四五米點了一盞蠟燭,火光在雕塑紫青、雪白的臉上搖晃。

從牛頭馬面以及無常間穿過,就看到了不同地獄裏受苦的眾生。有在油鍋裏炸的,有被萬把刀釘在地上的,有身首異處血噴了滿地的……

王二麻摸了摸胳膊,覺得身後有點涼。

在一個拐角處,盛慕槐突然說:“二麻子,你好好走路,別揪我衣角啊。”

誰知道王二麻的聲音卻在她右後方響起,顫顫巍巍地:“我沒揪你呀。”

他這樣一說,感覺到左肩膀有些涼意,擡起頭一看,一個倒掛的吊死鬼垂在他腦袋上,冰涼的粉紅色舌頭微微拍打他的臉頰。

“啊啊啊啊啊!!!” 王二麻頓時發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原地竄出去好幾米遠,又差點和一個腸子流出來的鬼撞上,哭喊著繼續朝前跑。

他的叫聲引起了連鎖反應,幾個人一邊叫一邊往前沖,大殿裏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

盛慕槐一頭撞進了一個堅硬的胸膛裏。

那人將她摟住,說:“怕什麽怕,都是假的。”

是淩勝樓,他的手臂散發著令人心安的溫度,心跳也平穩安寧,站在那裏不動,盛慕槐的心也逐漸安穩下來。

她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已經被劃破了,敢情剛才確實不是王二麻揪她,是一個釘子勾住了她的衣服。

淩勝樓將她放開,低笑一聲問:“閻惜嬌,你不是鬼嗎,還怕鬼?”

盛慕槐看著兩邊鬼影幢幢,說:“這可是陰司,專門折磨的就是我們這種小鬼,我能不怕嗎?別說了,他們都跑沒影了,咱們也快走吧。”

淩勝樓伸手:“怕就牽著你出去。”

盛慕槐猶豫著沒把手放上去,只是拉住他衣角說:“走吧。” 淩勝樓也不勉強,拖著個小拖油瓶很快就走到了殿門口。

一出門,盛慕槐趕緊把手放下,就見於笑蘭臉還紅撲撲的,和侯成業隔得很遠,王二麻站在中間說:“你們可算出來了,再不出來我都要叫人了。咱們快去正殿給神仙上一柱香吧,我現在心臟還直跳呢。”

淩勝樓說:“二麻子,你以後不要一驚一乍,會嚇到別人。”

王二麻撇撇嘴,反正也嚇不到你,至於嗎,那麽護著槐槐。

他們來到了正殿。

王二麻在那念念有詞,盛慕槐也給東嶽大帝上了一炷香,心裏默念:“希望明天演出順利,所有人都會對《活捉三郎》這出戲留下深刻的印象。”

***

神嶽廟前門外有個低窪,那裏搭起了一個三米高的簡陋戲台,厚厚的雪全積壓在塑料棚上。

不遠處的斜坡上坐滿了人,冷風阻止不了人們看戲的熱情。

馬上就輪到《活捉三郎》上場了。

兩個主角在這出戲裏都是俊扮,淩勝樓穿一身綠團花褶子,坐在鏡前勾臉,白色的色塊把五官模糊了,他逐漸變成了張文遠。

鏡子裏,披著白紗,頭戴花鬢,身穿黑衣白裙的閻惜嬌飄過。

淩勝樓放下筆,盛慕槐停下練習的腳步,歪了歪頭:“師兄,你臉上勾歪了。”

“哪裏?” 淩勝樓看鏡子。

“我幫你。” 盛慕槐靠近淩勝樓,拿起筆在他的鼻子上輕輕勾勒,淩勝樓覺得鼻子發癢,心上也仿佛有一片羽毛劃過。

他擡頭,閻惜嬌的鬢花擦過他的額角。

“別動。” 盛慕槐按住他的肩膀,很快又松開手,退開一步說:“好了。”

淩勝樓輕咳一聲,回過頭說:“今天風很大,你在台上要當心。”

“嗯,這天也是凍得夠嗆。”盛慕槐點頭。今天的溫度是零下,可他們表演必須穿著單薄的戲衣,這樣在台上吹三十分鐘之後肯定凍成臘肉。好在爺爺什麽都想在前頭,早就給他們準備好了姜湯,等下台之後就能直接喝了。

***

熱鬧的鑼鼓過後,《活捉三郎》開演了。

盛慕槐隨著一陣陰風出場,她魂步飄蕩,晃晃悠悠,有時還轉一個圈,就像是風中飄搖的落葉,在下場門前她一個軟鷂子翻身,縹緲如魂,台下傳來了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