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東宮

子時的梆子已然敲過,太子卻仍沒有歇下的打算,負著雙手,心神不寧地在寢殿中來回踱步,不時看一眼漆黑肅冷的殿外。

他不遠處站著一名宮人,一半身子隱在黑暗中,聲音壓得很低,語氣卻透著諄諄善誘的意味,“太子殿下,娘娘這些年為您所做的一切,不必雜家多說,想來您已然都清楚了。眼下絕不是心軟的時候,您的東宮之位是否能繼續穩坐下去,就看今晚的部署了。上回娘娘還說,那晚您當機立斷殺了秦女官,做得再果決不過,免除了多少後顧之憂,可見這人呐,絕不能心軟,一心軟,說不得就會後患無窮,惹來無盡麻煩。”

“我倒不是狠不下心殺十一。”太子遲疑道,“只是十一不比旁人,這些年頗得皇上信重,咱們總要想辦法做得沒有痕跡一點,才能不引來父皇懷疑。”

宮人冷漠的眸子裏閃過一絲不屑,這孩子,枉費他阿娘費了這許多心思幫他上位,當真是太過優柔寡斷,眼下可是怕皇帝秋後算賬的時候?想法子盡快將知道當年之事的人統統滅口才是正經。

再猶豫下去,依照瀾王世子殺伐果斷的手段,這好不容易謀來的太子之位很快便會拱手讓人,而當年他們這些瞞天過海的人,一個都別想逃。

難道當年李天師所料的果然是對的?一個人的命數早已注定好,哪怕他再有本事,能夠逆天而為、替人改命,卻改不了命中的氣數。

前所未有的焦慮之下,他聲音失不自覺添上了一層尖利,“殿下,再久決不斷,事態變得更加不好掌控,瀾王世子不是坐以待斃之人,而瀾王只有世子這一個嫡子,斷然不會放任咱們對付世子,咱們要想反敗為勝,頭一件要做的便是狙殺他們父子二人。”

“可十一行事極有章法,又有父皇令牌在手,能調遣禦林軍將士,此時恐怕早已有所防範……”太子仍下不了決心,他不怕爭鬥,卻怕失敗。

宮人委實看不上太子這副瞻前顧後的模樣,揚聲道:“難道殿下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您是正兒八經的太子殿下,更是皇上這些年視作眼珠子捧在手心長大的皇子,禦林軍就算受藺效調遣,難道真敢對殿下有所不敬?更何況殿下手裏還握著折沖都尉府,手底下滿是精兵強將,論人馬,論名分,殿下怎麽都是個穩贏不輸的局面,您到底在顧忌什麽!”

顧忌什麽?太子焦躁地來回踱了兩步,猛地停下定定看向前方,自從他得知自己不是蕙妃所出之後,他在父皇面前便少了坦然和自在,肩上從此多了份無形枷鎖,幾乎沒有一夜能睡得安寧,惟恐有朝一日露陷,會被父皇從雲端打到泥中。

有幾回想到驚懼之處,他甚至暗恨永壽宮那位他所謂的親生阿娘,恨她為何要替他謀奪這樣一份不屬於自己的名分,將不知情的他架到火上烤,弄得他騎虎難下。

他不喜歡過殫精竭慮的生活,父皇這些年為他斬除了一切荊棘,為他鋪好了繼位之路,他是那樣的名正言順,根本不需像父皇那一輩的皇子那般爾虞我詐,只需等待適當時機,便能好整以暇從父皇手中接過這掌管天下的玉璽。

可如今,他原以為是庶母的女子卻跑過來告訴他:他擁有的一切都建立在鮮血之上,他需得如她那般一樣,不斷揮動地獄之刃,方能維持眼下的地位和安寧。

為了此事,他親手殺死了他心愛的女子,如今又要對付他的手足,往後恐怕還會不斷被逼著做些違心之事。

他甚至有個不敢深想下去的猜疑,怕他有一日會徹底厭倦了這等遮遮掩掩的生活,轉而將刀尖對向疼愛了他二十年的父皇。

“太子殿下!”那宮人耐心已然告罄,再次出聲提醒,“吳王殿下到現在還未進宮,如今拿主意的人只有您一個,您再這麽猶豫不決,咱們恐怕真得被瀾王世子一鍋端了!”

太子極力甩了甩頭,將腦中那些不合時宜的雜念甩開,“準備下去,我這就出宮去找折沖都尉府的金將軍,另拿了我的令牌,派人快馬去迎夏荻,他麾下兵馬出自折沖都尉府,皆需聽我號令,讓他莫在路上延誤,速速回長安與我等接應。”

宮人見太子總算上道了,不動聲色露出一點笑意,自下去安排。

剛走到殿門,有位小宮人進來低聲稟告道:“皇上剛才又夢魘了,說是夢到了蕙妃娘娘,不出具體夢境如何,驚出了一身冷汗,怡妃娘娘怕皇上魘住,損耗了心神,已傳了余若水給皇上診視。”

那宮人跟太子對視一眼,見太子又露出舉棋不定的模樣,像是猶豫要不要去看看他父皇,語帶告誡道:“殿下,別忘了雜家剛才跟您說的話,眼下哪樁事輕,哪樁事重,想來不必雜家說,您自己也能掂量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