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二日,馮宅。

馮伯玉面色鐵青地坐在窗前,吩咐前些日子剛給馮初月買的小丫鬟璧奴道:“速替你家小姐將行囊收拾妥當,今日我便要將她送回原州,車夫還在外面等著,莫耽誤了出城。”

馮母手足無措地看著兒子,欲勸又不敢勸,只好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馮初月,過了一會,到底心裏發酸,忍不住抹著眼淚連連嘆氣。

馮初月懷中緊緊抱著一包衣裳簪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無論璧奴怎麽勸說,都死不肯撒手,只沖著馮伯玉哭求道:“哥,我知道我錯了,下回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別送我回原州。”

馮伯玉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見璧奴畏首畏腳的,不敢真為難馮初月,氣得一徑走到馮初月跟前,搶了她懷中的包袱道:“雖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你的貼身細軟不該由我來替你收拾,但長兄如父,我不能眼看著你壞了心性卻不管教,任由你惹出大禍來。今日你不必在我面前裝腔作勢,我勢必要送你回原州!”

馮初月死死抱著包袱,被馮伯玉一把拽住包袱皮,拖行了幾步,尤不松手,只拼命哭著搖頭道:“哥!你要是送我回原州,我就死給你看!原州咱們連宅子都沒了,難不成你還要送我到大伯家去嗎?”

馮伯玉聽得馮初月竟說出尋死的話,自動忽略了後面一句,只氣笑道:“要死?好,反正你活著也不給家裏省心,倒不如死了幹凈,我現在給你找繩子去。”

提步便往外走,欲去找繩子。

馮母忙一把拽住馮伯玉的袖子,急道:“伯玉!初月到底年紀小,做錯了事,咱們教導她便是了,你何苦這樣逼她,非把她逼死了才好麽!”

馮伯玉見母親仍稀裏糊塗的,一味縱容馮初月,氣得聲音都變了,啞聲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逼她,更不該管教她!這些年我忙於科舉共鳴,確實忽略了管教初月,如今再想要管,確實再也管不動了。行,既然阿娘您自己不管教,也拘著我不讓管,咱們索性將她送回原州,自有人替咱們管教她!”

“哥!”馮初月哭著跺腳,恨聲道:“你眼下有了功名,自然要把妹妹這些年的好一筆抹殺了,只是你別忘了,你這些年讀書的花費裏,還有妹妹我出的一份力呢!”

馮伯玉聽了這話,呆了一呆。

馮初月猶自哀哀哭泣,眼淚斷線珠子般的往下掉,愈發襯得她巴掌大的小臉嬌艷可人。

“自從那年阿爺死了,咱們母子三人便相依為命,掙命似的過了這麽些年,一路走來,遭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頭,哥哥你都忘了麽?”她一壁說一壁用袖子抹眼淚,抹了一會,猛然想起身上衣裳新做不久,不能這般糟蹋,忙改從袖中掏出絹帕拭淚。

這話觸動了馮母的心腸,她臉色一黯,走到一旁坐下,不住偷偷抹淚。

馮伯玉盯著馮初月看了許久,好一會,緩緩走到窗前坐下,臉色灰敗地擺擺手,對正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璧奴道:“你先下去。”

璧奴如蒙大赦,忙一溜煙地跑了,走時還異常貼心地幫馮家人把廂房門給關上。

“阿爺死後,咱們大伯一家都是怎麽對咱們的?你都忘了麽?阿爺剛下葬不久,大伯便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盤算著要霸占咱們的宅子,要不是俞先生看不過眼,出來主持公道,咱們恐怕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了。”

馮伯玉一動不動地坐在窗前,表情木然,久久不語。

正值初夏,窗外碧影斑駁,晨光透過窗紗落在他烏黑的鬢發和俊逸的側臉上,遠遠看著,直如畫中人一般。

“那一年,哥哥你為了準備鄉試,在書院裏日夜苦讀,阿娘病得下不了地,怕耽誤你功課,死活不肯讓我給你送信,寒冬臘月的,家裏柴火眼看就要燒完了,我怕阿娘病得更重,只好到大伯家去求他們舍我些柴火,可大伯他們都是怎麽對咱們的?”

馮初月聲音裏的哭意驟減,轉為憤恨,“柴火給是給了,可都是些遭了潮的濕柴火,我點了半天,凍得手都僵了,卻怎麽都點不了火!耽誤了這些功夫,天都黑了,可咱們家連馬車都沒有,我不敢再出門去尋柴火,急得對著一堆濕柴火直抹眼淚。若不是俞先生他們正好路過,進來瞧了瞧,咱們那晚怎麽熬?阿娘說不定就凍死了!”

“初月……”馮母啞著嗓子開口道,“這些苦都過去了,咱不提了,啊?”

“不!我偏要提!”馮初月抹抹眼淚,挺直脊背道,“那回,哥哥你一心跟著城裏的參販學買賣,想賺些銀錢貼補家用,誰知因年紀小,被人給騙了,做買賣的錢一股腦地全賠了進去。那段時日,咱們家拮據得連下鍋的黍米都沒了,若不是我跟阿娘日夜給人縫補衣裳,熬得眼睛都快瞎了,咱們一家三口能熬得過去麽?早餓死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