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龍眼

倪芝的手指在康頌紙上留了修長的燈影,和那朵凋謝的玫瑰陰影重疊起來。

“還有這個。”

倪芝又把那包長白山擱在康頌紙上。

陳煙橋皺眉,“什麽意思。”

倪芝想了想,“畫酬。”

她當然沒說,是自己在小紅倉買為平復老板的怒氣,隨口說的。

陳煙橋看她一眼,知道她拿了也無用,隨意把煙盒撥拉下來,扔到抽屜裏。

“今天太晚了,改天吧。”

這個答案在倪芝意料之中,之前去他家裏訪談,光天化日都要把門敞開著,怎麽會讓她大晚上去他家裏,對著她大腿上的疤痕作畫。

倪芝點頭,“改天是哪天?”

“隨你。”

陳煙橋的抽屜裏是亂七八糟的零錢,他把煙盒扔進去以後,又抽屜裏翻了翻,找到一串鑰匙,才把抽屜咣一聲推回去。

倪芝見過他幾次在用計算器算賬,今晚的賬,想起何沚的500,不知道他怎麽平,她忍了沒問。

等他關了抽屜才開口,“明天行嗎?”

“可以。”

倪芝把康頌紙重新卷好放進包裏,“那我先走了。”

“不行,”陳煙橋把鑰匙扔到桌面發出一聲脆響,“太晚了,送你。”

他站起來,從櫃台裏走出來。

倪芝看了看地上的油漬和紙團兒,“今晚不打掃了?”

陳煙橋彎腰,把一張堵著路的板凳歸位,“明天再說吧。”

“恩。”

倪芝沒戳破他,不肯當著她面兒掃地收拾。明明她都清楚他的腿不好使,他仍不願意有被別人看見的難堪。

她指了指廚房方向,“能走後門嗎?”

看陳煙橋眯了眼睛,她出賣了大偉,“我知道你是從後門兒進來的,大偉說的。”

陳煙橋沒說什麽,回了櫃子下面拎了把銹跡斑斑的U型鎖,原本是暗紅色膠的部分,已經成黑色了,顯然是主人極其不愛惜,在櫃子邊上卡出亂七八糟的劃痕。

他從裏面把玻璃門栓上了,放下時候也不輕巧,任由鎖頭砸在玻璃上磕出一聲悶響。

兩人關了燈,陳煙橋的手機破又慢,倪芝眼見他按了半天才把電筒按開,也虧得他好耐心。或許如果不是她在,他就摸著黑走出去了。

倪芝跟著他,小心地跨過地上的箱子,那口大鍋仍四平八穩地架在灶台上,反不出一絲冷光。後門原來在冰箱後頭,要繞過去才能看見,怪不得她之前進過廚房卻沒看見。

倪芝適應了一下外面路燈的光線,果然是鐵路小區裏面。離陳煙橋的住的那棟單元樓不過幾步之遙,小區裏有幾個樹下乘涼的老人。

路燈拉長了兩個人影,她走在他的影子裏,走著他每天在月光下獨自一人走的軌跡。

獨自度過白日,獨自下樓開店,獨自炒著底料,在本該最熱鬧的人聲鼎沸的火鍋店裏,像水油分離一樣過著清冷的夜晚。待客人散去,他又獨自鎖門歸家,夾著素描本在黑暗中踽踽獨行。

或許在不為人知的時間裏獨自寫寫畫畫,用不怎麽靈便的右手勾勒形狀,左手細細描繪。費力地畫著自己十年前輕松能完成的畫卷。

倪芝越往前走越嘗出來,濃濃的墨色裏那化不開的影子是苦的。

她腳步漸慢,從他寬厚的肩膀踩到他蓬亂的發梢,他的影子整個走遠了。

陳煙橋又停下來等她。

一出小區不遠就是趙紅的水果攤兒,竟然到現在都沒關門兒,看見趙紅一個人在裏面忙碌。

倪芝一拍腦袋,她才想起來之前去何家想做訪談,被潑了冷水,還是趙紅借她的衣服。後來發燒了幾天,又被燙傷,渾渾噩噩地一直沒記起來還她衣服,其實她早洗幹凈裝好了。

趙紅沒看見他們,她整理完手頭那一箱子水蜜桃,又從幾節台階下拖著箱子擡上去,台階下堆著兩摞半人高的紙皮箱子。

陳煙橋把本子扔給她,“等我一下。”

他還沒走兩步,趙紅似有感應,往他們這兒看。她擡手擦了把汗,語氣欣喜,“橋哥,你剛關店子?”

不知為何,倪芝不想被她瞧見,她和陳煙橋一同出現,往旁邊路燈的背後避了避。

陳煙橋已經俯下身,左手摳住紙皮箱側面的洞裏,跟趙紅一起搭著手擡上去。

趙紅嗓門兒大,跟陳煙橋解釋的話倪芝聽得一清二楚,“橋哥,我可沒刻意等你。”

“現在夏天水果量老大了,每天忙乎不過來。而且到這時候水果還放不住,又招小咬子,晚上上貨第二天準賣得差不多,我可累完了。”

陳煙橋頷首,“我知道。”

哈爾濱的夏季照樣是熱的,悶熱悶熱,尤其是到了啤酒節快開幕時候,恨不得人人都晾著肚皮坐路邊喝著一瓶頂三瓶的子彈頭哈啤,擼著串吹風。

趙紅瘦了些,衣服給汗浸得濕唧唧,陳煙橋湊近她幫她搬東西,她聞得到陳煙橋身上的男性氣息就開始不好意思自己身上的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