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鮮藕

搜索欄裏的“陳煙橋”三個字。

除了這位版畫家的相關網頁,再搜不出來其他有用的信息。

倪芝看了眼這位版畫家的生辰,心知和那位火鍋店老板無半毛錢關系。

而且也絕無可能,因為同名人重了名,就讓他如此小心謹慎。

偏倪芝反復梳理了幾次他說話和動作細節,又堅信自己的感覺不會出錯。

陳煙橋兩次的反應都顯示出,他認為倪芝或許聽說過他的事跡。

並且他絲毫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最後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解釋,可能他以前確實有些名氣,但時隔多年,只在他老家範圍的有名氣。

被認為小有名氣的陳煙橋,彎著腰一點一點把鐵皮桶裏燒紙留下的灰燼,慢慢撥到塑料袋裏。紙都成灰了,仍不安分地飄到地板上。像他年輕時祭祖一樣吊兒郎當,不信這些封建迷信。作為三代單傳的曾孫,該他去的,他嫌熱浪熏眼,總躲得老遠。

如今卻年年燒紙,只求個心裏慰藉。

等他把最後一點兒灰燼盡數撥到塑料袋裏,看見鐵皮桶底下,凝固了一條殷紅色的暗河。

陳煙橋想了想,打開好久不用的電腦,聽著電腦呼呼的散熱聲,搜索圖片一個個比對口紅。鐵桶裏未燃盡的一點兒口紅塑料殼,黑黢黢的只能勉強看出一點兒圓弧狀,再憑著印象,大致確認了圖片和價格,松了一口氣。

色彩的調和不過是基本功,陳煙橋又低了頭看,殘留桶底的口紅色澤,哪怕沾了灰燼,也看得出來曾經的顏色多麽艷麗濃郁。

十年前市面上的口紅哪有這麽貴,可即使這樣,他也要去街頭上畫兩天畫,才能送余婉湄一支。

陳煙橋家裏還算比下有余,沒跟倪芝說謊,確實是從小在自家開的火鍋店練出來的。但學美術的哪有手頭闊的,買了刻刀買材料,買了顏料買畫紙。他還要玩摩托,又不願意總管父母伸手。

所以想送余婉湄東西了,就去街頭擺幾天攤兒。

余婉湄向來喜歡買顏色淺淡的口紅,塗跟潤唇膏差不了多少。其實是淺色適合她,她嬌小玲瓏五官秀氣,著素雅的妝容,顯得皮膚又白又嫩,笑起來眉眼彎彎。

陳煙橋習慣了西方畫作的審美,色彩濃郁飽滿。而且那時候哥們兒的女朋友,大多是些學舞蹈學表演的女生,打扮得風情妖嬈,他年輕氣盛時候怎會願意輸與別人。送給余婉湄的口紅,自然是紅得嬌艷欲滴,她不用他就不高興。

後來才知道,余婉湄每次都將就著他的喜好。在她寢室整理東西時候,她室友才想起來把這支還給他,說婉湄從來不用,就借去用了兩天。

他想起來這茬,忍不住去調了極淺淡的顏色,先用鉛筆勾勒了她的面龐,想畫她妝面素淡的模樣。

他傷了手以後,頹廢了一段時間,刀撿不起來,後來好歹把筆撿了起來。精細的根本做不到,只能畫畫基本的素描,再後來慢慢練了左手,談何容易,也就比右手稍微穩些,原本的風骨全無,就像另一個人的筆法。

他還未畫完就覺得別扭,左看右看都不是滋味兒。

余婉湄的面容細節,他竟已經記不清了。她有顆小小的痣,到底是在眼下多遠的位置?

他上一次畫余婉湄,已是幾年前了,他總是不想直面她,連照片也沒勇氣看。

他的審美,已經入了中年,他自己都是一副胡子拉碴的模樣,再畫余婉湄的少女姿態,全憑十年前的記憶和想象。

原本的少女之姿,偏偏帶有一絲與之不符的煙火氣息。

說實話,他有意無意地想象過很多次余婉湄成熟以後的模樣,溫婉、賢惠、性感、強勢,每次都戛然而止不敢再想,因為她永遠停留在少女模樣。

陳煙橋揉了揉眉心,又活動了一下握筆久了有些顫動的右手。

把畫紙揉作一團。

一不留神兒,那紙團兒滴溜溜滾著,居然滾成了一個球,快速地朝台子邊緣去了,碰了壁。

是姿勢漂亮的一杆,可惜球沒進洞。

倪芝自己沒多遺憾,原本旁邊跟二大爺一樣坐著的黃毛台球廳小弟,蹭地一下站起來,從邊兒上拿了個杆兒,用背杆姿勢就給戳進去了,得意洋洋地看她,“要不要哥陪你玩會兒?”

這家地下室的台球廳,或許是生意不好,四五張台子,只有倪芝一個人,裏面的隔間門沒關,還能聽見嘩嘩打麻將的聲音,剛才走出來一個啤酒肚的男人交待了黃毛小弟兩句又進去了,可以看出,台球廳老板也在裏面打麻將。

倪芝問他:“收費嗎?”

黃毛小弟:“開什麽玩笑,不收費啊。”

“可我就瞎玩兒的。”

“沒關系,哥陪你瞎玩,反正你一個人玩兒不是無聊嘛。”

“行。”

倪芝就半蹲下去,從槽裏撿了已經下去了的球。黃毛看她撿,也在對面撿球,“重新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