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玫瑰牛油

無論幾點,文昌橋都是川流不息的車來車往。

東北人過馬路,憑的是一個字,彪。

全看誰狠過誰,連中國式過馬路都不適用,壓根兒不必等到人群,只要狠下心探個頭,轎車就邊罵咧邊停車,經過邊兒上還要搖下窗戶對罵一句。

倪芝這麽久以來,但凡穿梭此地去往返學院,一次沒走過正兒八經的橋下斑馬線。

都是走文昌橋上被人開辟出來的一條“路”。

所謂的路,是馬路中間有個俄羅斯風格的燈柱子,灰綠灰綠的,下面的欄杆兒,被人不知用什麽暴力手段破壞了,又或者是哪個醉酒的倒黴蛋兒給撞爛了。

變成了人們橫穿馬路的通道。

後來勉強加了個歪斜的鐵絲,也擋不住習慣成自然。

小孩兒鉆過去,大人跨過去。

沒跟錢媛鬧翻時候,錢媛非要給她表演用跳馬的姿勢跨過去。

結果回頭一看倪芝慢悠悠地邁著長腿,除了卷發被來往的車刮得蕩了蕩,連褲子上都沒有翻出半點褶子。

那時候不像現在的天氣,人說融雪時候最冷,穿得臃腫。

倪芝注意力都盯著下面,仔細自己的褲腿兒不被欄杆上早呲出來鐵絲兒掛住。

剛跨過去,肩上就挨了不輕不重的一下。

倪芝回頭看了眼,是室友王薇清。

雖然是室友,兩人不算相熟,總共沒講過幾句話。王薇清的家和男朋友家都在哈爾濱,宿舍不過給她提供了一個能去對象家裏的借口。

這個方向,只能是從學院回來。

兩人都是社會學專業,課表基本一致,今天沒有專業課。

倪芝是剛見完導師,猜到王薇清也是。

顯然,兩人想到一處去了。

王薇清開口就問的直接,“你們這麽早定題了?”

“不是,”倪芝,“沒這麽早,就是問我們意向,給了點兒建議。”

“我剛出學院門兒,還碰到了隔壁寢室那個,她遮遮掩掩不肯說。”

倪芝勾了勾唇,“你們呢?”

“一樣,我猜啊,是教務處整得幺蛾子。導師都不急,明明下學期才開題,非要現在來個動員。”

“何師太是不是想讓你們做災難社會學?”

倪芝的導師何沚是濱大最年輕的博導,古板嚴苛,三十多了還沒嫁人。原本研究方向不是這個,這幾年醉心小眾的災難社會學,有這個研究方向的學校在國內找不出十幾個,她幾乎是一手建了濱大的災難社會學方向。

倪芝答她,“算是,她提了個地震遇難者的災難祭祀和緬懷的方向。”

“哦,我有印象,她課上講過,還說叫我們去讀《現代中國的“亡靈”三部曲》。”

這一陣兒的車來勢洶洶,兩人不著急硬闖,都站著狹窄的燈柱底下。

倪芝扶了扶黃銅的燈座,想起來今天所見,“學院裏走廊裏有個古鐘,被拆了。”

“我沒什麽印象,是什麽樣的?”

“原本有個黃銅色的西洋鐘,雖然早不走了。上面有介紹,是民國時期的鐘。”

倪芝頭一次見是夕陽西下時分,頗有歷史感的學院裏面,走廊仍是舊式模樣,綠色的吸頂燈被鐵絲分割,傾泄出昏暗的光。一路順著墻上貼的介紹邊看邊走,看完銅制的鐵牌寫著曾是濱大地下黨活動場所,正好聽見走廊盡頭當當當當敲了十下。

原來是一口西洋鐘,旁邊貼著1921年某愛國人士贈予濱大。

並不是整點或半點,倪芝對了對表,又靜默地站了幾分鐘,發現原來鐘早已不走了,不知為何還保留著報時的功能。

墻壁上高處的老虎窗裏透出來光,塵埃無聲地往下飄,明明鐘的指針未動一下,卻感覺到時光以倍速流逝著。

冷不丁聽見王薇清問她,“你怎麽不跟錢媛解釋?”

“解釋什麽?”

耳畔的喇叭聲猶似走廊的鐘聲,倪芝愣了片刻。

學社會學的男人,嘴上說著不要標簽化女性,還總愛對人評頭論足,原本只有一分的事情到他們口中便成了十分。說倪芝有種不諳世故的風塵氣,眼睛又勾又翹,像色戒裏的王佳芝。

倪芝偶爾注意力跟旁人不一樣,跟她說話全然聽不見,多了個自視甚高的罪名。這並無大礙,然而倪芝剛分手的男友,恰巧是錢媛的意中人,倪芝之前卻並不知情。

於是人言可畏,她便成刻意接近易太太,而勾引易先生的女學生。

王薇清同她對視幾秒,笑了。

“行,我算是看明白,你根本不在意。”

“不是,”倪芝頓了頓。

想不到說什麽,最終改了口,“是。”

王薇清不用回到宿舍,就在橋上剛過馬路的地方坐車。

走之前,王薇清告誡她,“我建議你再考慮考慮,我是本校保研,之前有聽說過,何師太對於地震,有什麽親身的傷痛。你做這個,要是不能讓她滿意,很難畢業。專碩還是找工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