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第2/3頁)

雲知意以齒沿輕輕刮過下唇,沉吟片刻後,突然明白當夜她腦中沒抓住的那個閃念是什麽了。

“事發時,我隱約聽到有誰在喊‘進城搶了再說’之類的話。如今看來,八成是刻意為之,就是想逼得你下誅殺令!”

沈競維顯然早就預見了會有這個隱患,所以當時果斷向顧子璇喊出了“築人墻”。

若沒有他這一句提點,顧子璇只怕又是上輩子那般下場了。

而上輩子,見龍峰下也是同樣的突然失控,鎮守小通橋的也是顧子璇……

會是巧合嗎?

——

記著霍奉卿臨行前的叮囑,顧子璇這件事雲知意半點沒有妄動,只是看著沈競維怎麽做。

正如霍奉卿所言,沈競維確實不是個吃素的。

他對顧子璇道:“下午你離開縣府後,我與符川大人和集瀅縣令已達成共識:不等下月回鄴城了,明日就在縣府升堂,我親自審你這事。”

若不是被雲知意眼疾手快拉住,顧子璇就要當場炸毛跳腳了。

別人往她身上潑臟水也就罷了,沈競維與她同在水神廟並肩協作那麽久,當夜又是親眼見證她的一舉一動,應該比誰都更清楚她是無辜的!

其實雲知意聞言也懵了一下,不過很快回過味來。

她拍拍顧子璇的手背以示安撫,語氣也是難得的柔和:“子璇,你冷靜些,沈大人是在幫你。”

“就這還幫我?!若是下個月回鄴城公審,至少我家裏還能替我斡旋一二,公審說不得就免了!”

顧子璇瞠目,不太尊敬地指著沈競維:“你有難處不便插手幫我,這是人之常情,我沒二話。可你明日就在集瀅升堂審我,這分明是怕我死得不夠透吧?!”

若是以往的雲知意,大概也會這麽想。但如今的她畢竟跟在沈競維身邊幾個月,已能看懂這其中的門道了。

她對顧子璇道:“那十八人並非死於官兵刀下,若嚴格按律公審,你本就什麽事都不會有。但鄴城百姓對你在集瀅這邊的所做作為全是道聽途說,屆時一聽公審免了,或公審結論是你無罪,必定有人陰陽怪氣,認為是顧家為你撐腰脫了罪。到時有十張嘴都說不清了!”

沈競維有些驚訝地擡頭看過來,旋即用扇子敲著桌沿,笑意欣慰。

“沒錯。顧子璇,這事只有當眾了結在集瀅,你才能得到真正的清白。我們這些與你並肩共事過的人尚未全部離開,還能為你說幾句公道話。有人站出來為帶頭你作證,百姓中才會有不糊塗的人肯跟著仗義執言。懂了嗎?”

否則人走茶涼,待下個月回到鄴城,就算公審斷了顧子璇無罪,她在百姓口中也要背上個莫須有的汙點,一輩子洗不幹凈。

顧子璇愣愣點了頭,接著便執了歉禮:“多謝沈大人。方才是下官沖動失禮。”

“不必謝,”沈競維皮笑肉不笑,“我也不是什麽急公好義之人,順水人情罷了。”

原州州丞府打算借顧子璇這事來籠絡民心,他站出來主持公道,不著痕跡賣給鄴城顧家一份人情,這符合他的利益。

沒錯,就只是這樣而已。他沈競維早不是什麽天真的熱血少年了。

——

巡察欽使要在縣府公審顧子璇,這事一夜之間傳遍了集瀅城。翌日天不亮,有許多好事百姓三兩相約著趕去縣府門口圍觀。

在十幾個年輕官員及士兵們輪流作證後,陸續有百姓也站出來為顧子璇喊冤。

近一個半時辰的審訊後,沈競維驚堂木一拍,當場結案:

八月廿四日雨夜沖突中的那十八名逝者,無一個是死於官兵刀下的。顧子璇及她名下三百官兵已極盡克制,她不是草菅人命的惡吏。

她甚至算是保護了集瀅城中十萬人的英雄之一。

得了這份公道,顧子璇回到官驛就抱著雲知意大哭,像個委屈又不知所措的孩子。

在集瀅最最危難之時響應倡議而來的年輕官員們,眼中也有了百感交集的淚光。

書上不是這樣教的。初出茅廬、熱血澎湃的年輕人們對這種荒謬的現實根本毫無準備。

事情本不該是這樣,可它偏就是這樣了。

明明盡職盡責做了一件對的事,就這麽一個簡簡單單的真相,卻需要如此周折才能得到認可。

今後漫長的仕途上,他們每個人大概都會有無數類似的遭遇吧?

可是下一次,他們還會不會有顧子璇這樣的天時地利,僥幸而及時地得到公道?

年輕人的成長與改變,通常就是從猝不及防看清現實與書本之間的不同開始的。

經過這一遭他們總算懂了世事人心有多的復雜。

原來,在自己不吝滿腔熱血之後,非但不一定得到贊許,還可能遭遇頂頭上官在背後捅刀;曾拼盡全力維護過的百姓也有可能會冷眼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