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四月廿九當夜,邱祈禎將那五十一個孩子安全送到南河渡時,曾讓鄭彤、柯境夫婦向雲知意轉達了營救孩子時的許多疑點與細節。

因為雲知意早就答應過霍奉卿,這次對槐陵的事只救人,不插手攪局,所以她沒有妄動,只將這些疑點和細節整理好,飛鴿傳書將給還在槐陵的宿子約,再由宿子約暗中轉達給霍奉卿。

槐陵的事似乎查辦得並不順利,盛敬侑帶著霍奉卿等人趕過去後,鄴城這頭就沒再聽到什麽進展風聲,街頭巷尾自又是各種揣測甚囂塵上。

但隨著新官們陸續就任,簪花宴在即,顧子璇一時也抽不出空再來找雲知意閑談了。

到了五月初六,雲知意總算得到準信,確定已被欽使沈競維選做跟隨聽差。

有了準信,她便也不再無謂多想槐陵的事,急匆匆打點行裝,準備隨時跟著沈競維出城。

此次前來原州巡察的欽使共正副三位,正使是丞相司直沈競維,左副使是吏部從事樂昌、右副使是工部從事王紹。

三人之間各有分工,在原州巡察的路線與側重目標並不重疊,選用隨行人員時考量的長才自也不同。

兩位副使從乙等榜上各點了四位待用學士,薛如懷就在工部從事王紹點用的四人之中。

而那沈競維,竟出人意料地只點用了雲知意一個。

沈競維行事非常奇怪,確定人選後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只讓人傳話讓她等著。

這一等,就等到了五月十四的簪花宴。

——

“簪花宴”是原州府專門為當年通過官考、即將走馬上任的年輕新官們設的慶賀官宴。

雲知意雖是今年官考的榜首之一,但她領了“待用學士牌”,並未得正式官職,按理說今年的簪花宴與她無關。

可萬萬沒想到,沈競維帶她辦的第一件“差事”,就是去簪花宴上露面。

面前白衣勝雪的沈競維是個毫無爭議的美男子,站在人群裏就如珠玉跌落瓦礫那種。

身量挺拔,斯文雅致卻不顯羸弱;膚如美瓷,唇似緋櫻,晶亮眸子仿佛浸在山泉中,笑似勾魂月牙,肅如寒天星子。

這頂尖的外貌確實讓雲知意覺得賞心悅目,但也僅止於賞心悅目了。

“沈大人,您此行職責既是代天子微服巡察原州,如此張揚地出現在簪花宴,合適嗎?”雲知意實在很好奇這人對“微服”二字的理解。

沈競維揮袖輕撣身上白衣,慵懶睨她:“你瞧著這是官袍?”

“什麽?”雲知意被他這莫名其妙的不答反問鬧懵了,搖了搖頭,“當然不是。”

“既非官袍,那就是‘微服’沒錯了。”沈競維頷首,氣定神閑地宣布。

語畢,見雲知意似欲爭辯,他開門見山地又道:“明人不說暗話,我受雲少卿之托,帶你一年教你個乖。你既決定要跟著我歷練,就多看、多聽、少廢話。”

他口中的“雲少卿”就是雲知意的祖母。雲知意強行咽下已到嘴邊的話,改口道:“好的,大人。”

沈競維長睫微揚,又有話了:“既是‘微服’,你稱我‘大人’這就不合適。我虛長你幾歲,在家中排行第九,之後你跟在我身旁聽差,就喚我‘九哥’吧。”

這個人真是處處古怪,好似想一出是一出。雲知意索性徹底放棄與他講道理,一徑順著他:“好的,大……九哥。”

簪花宴照例設在擷風園。

此次簪花宴上的新任官員總共十七人,其中有十三人出自鄴城庠學。

也就是說,兩三個月之前,這些人還是和雲知意同坐在一個講堂內的同窗,如今與她卻是“官”與“待用學士”的區別了。

除了隨州牧在槐陵辦差的霍奉卿之外,眼下十六人中的過半數已在各自席位就坐。

當雲知意跟隨沈競維步入擷風園內園的瞬間,列席者全都驚詫莫名地看了過來。

原本笑聲盈耳的內園忽地鴉雀無聲,所有目光都在往這頭聚集,氣氛陡然別扭到令人頭皮發麻。

沈競維旁若無人地扭頭,對跟在身後半步處的雲知意輕笑:“小雲,你尷尬嗎?”

雲知意心口一窒,氣息不暢:“您是指,我看著同窗們這般風光?或是說,我被昔日同窗這樣憐憫地看著?這兩件事我都沒什麽可尷尬的。但您突然叫我‘小雲’,這就讓我尷尬到快要窒息了。”

今日跟在沈競維身後,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自不會因一時的得失高下而心緒起伏。

沈競維懶聲隱笑:“看來,之前倒是低估了你。沒料到臉皮這麽厚。”

望著他悠哉哉行往主座的背影,雲知意偷偷咬牙握拳。

這家夥的嘴竟比霍奉卿還吐不出象牙。若他不是欽使,真想叫人拿麻袋來,套住他頭就一頓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