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2頁)

於是她淺啜一口溫熱香茗:“願聞其詳。”

“你此次意外跌出三甲,兩府都在揣測你或許只將原州當做跳板,早晚是要進京的。他方才是在確認你的長遠打算。”

這話讓雲知意一愣:“難怪田嶺要問‘明年是讓我用你,還是不讓我用你’。”

“可你沒聽明白他真正的言外之意,插科打諢與他說起學政司章老。”霍奉卿又拿了一個橘子。

“那章老的事,不是田嶺自己先提的嗎?他毛病可真多,”雲知意沒好氣地對空翻了個白眼,“我知道原州百姓雖嘴上不說,心裏卻從不信任流官。此前搬到雲氏祖宅,又請祖母從京中派了人來,不就是在向外傳達‘我會留在原州紮根’的訊號麽?”

所謂流官,一種就像新任州牧盛敬侑這樣,由京中朝廷派來,有一定任期,期滿調任;另一種就是,人或許在本地出生、成長,但雄心勃勃,或有旁的人脈通路,只將原州做為跳板,尋到機會就將離開原州另謀高就。

無論是這其中哪一種人,在原州官場都注定不會太好過。

霍奉卿略帶驚訝地瞥向她:“你居然早早留心到百姓排斥流官?倒是沒我想得那麽傻。不過,做法不夠高調。”

“你這人,會不會說話?什麽叫沒你想得那麽傻?”雲知意忍了半晌才沒揍他。

關於“原州百姓厭惡流官”這事,她是在上輩子做了三年州丞府左史後才明白的。

最初時,她簽發的革新措施總是遭到強烈抵觸。每次都需派手下屬官親自前往各城各縣,發動當地官吏及鄉老賢達一同去挨家勸說,才能勉勉強強、磕磕絆絆地執行下去。

這樣的事反復幾回,她當然察覺不對勁。下一次時就故意將自己擬定的措施讓右史陳琇簽發,居然毫無阻礙就執行開來。

兩相對比印證了她的推測,也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雲知意煩悶地輕撓眉心金箔:“還要怎麽高調?近百號人在南河渡下船,官渡小吏挨個查驗路引名牒、抽檢行李,碼頭上還有那麽多人看著,這還不夠?莫非還得讓人滿城去敲鑼打鼓地喊,‘雲知意是要留在原州的,不會走’?”

“倒是個簡單粗暴但有效的法子。只是你覺得可笑,不屑用,”霍奉卿笑笑,“你很瞧不上這樣吧?”

“哪樣?”雲知意略感茫然,“敲鑼打鼓?那當然,我又沒失心瘋。”

“我是說,我這樣,”霍奉卿抿了抿唇畔的笑,輕垂的側臉線條變得有些僵硬,“我走了捷徑,提前搭上盛敬侑。你早猜到了,不是嗎?”

前世的雲知意是入仕後才知道霍奉卿提前搭上盛敬侑的。當時是有那麽一點點不能理解,甚至反感,可這輩子卻有些懂他了。

“雖然在我眼裏,甚至在所有人眼裏,霍奉卿就該是孤高而驕傲的。但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祖母說過,官場歷來水至清則無魚,為官之道不是只有一個模子。每個人選擇走哪條路,成為什麽樣的官,必定因為那是當下對他來說最好的選項,只要問心無愧就行,談不上對錯。”

雲知意側頭笑望他:“這件事上,或許你是比我聰明得多。我到現在都沒想好究竟該怎麽走下去。”

“難得聽你誇我一次,總感覺有詐。”霍奉卿赧然避開她的目光,低頭將橘瓣上的白絡仔細清理掉,再將橘瓣齊齊整整擺在空碟子裏。

雲知意順著他的動作,瞟了一眼那碟子。

一枚枚被捋去白絡的橘瓣被擺得像朵稚童初學丹青時畫的花兒,橘肉的金黃讓素凈寡淡的白瓷碟多了幾分明艷色彩,透著些許笨拙意趣。

她其實挺喜歡橘子這類水果的,但在人前向來不碰。因為剝皮會在指甲裏殘留果皮泥屑,而且她討厭橘瓣上的白絡,懶得慢慢清理。

本想嘲笑霍奉卿怎麽吃個橘子跟她一樣事多,話到嘴邊卻又咽下。

雲知意想了想,改口問道:“所以,你方才插話說,‘人對一件事太過重視就會緊張’,是在幫我補漏?”

是告訴田嶺:雲知意對明年在原州的官考都緊張到發揮失常了,這種重視程度,不是將此地當做跳板的樣子。

霍奉卿唇角稍揚些許,語氣卻平淡:“你說是,那就是吧。”

“多謝。”雲知意真是煩透了原州官場這幫人說話拐彎抹角、陰陽怪氣的路數,兩輩子都煩。

她悶悶伸出手去,從霍奉卿那小碟子裏順走一瓣橘子。

霍奉卿“慢半拍”地揮了揮,沒攔住。

雲知意不太斯文地將那般橘子塞進口中,笑道:“剝好卻又擺著不吃,你供給天上先祖的啊?”

霍奉卿淡淡橫她一記,垂眸接著剝:“對,上供給,小祖宗。”

這話的斷句實在是奇怪,但雲知意一時又說不清怪在哪裏。反正口中那瓣橘子莫名變得燙嘴,讓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