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今日設的是坐席。

雙雙落座後,雲知意稍垂眼眸,就見自己的天水碧浣花錦與霍奉卿的湖藍素錦交疊在一起。

色彩融洽、相得益彰,糾纏出幾許說不明的曖昧。

她胡亂將自己的裙擺攏到腿邊,這才捧起茶杯,低聲輕喚:“霍奉卿。”

霍奉卿正在低頭整理衣擺,聞言稍頓:“嗯?”

“你今日真要和我鬥酒?”雲知意看著杯中倒影。

霍奉卿躋身坐正,眼神隨意掃過案上的茶果:“看你。你說鬥,那便鬥。”

“若要我說,那還是就別了吧。我近來修身養性,不好鬥。”雲知意淺啜一口熱茶,徐徐擡眸,目視前方。

霍奉卿不置可否,從果盤裏拿過一個橘子:“哦。”

雲知意輕輕轉動著手中茶杯:“若田嶺方才是攛掇你與陳琇鬥酒,你會應麽?”

霍奉卿長睫微垂,慢條斯理地剝起橘子來,口中漫不經心地應道:“不會。”

“換成顧子璇呢?”雲知意又問。

霍奉卿不假思索:“不會。”

“薛如懷呢?也不會吧?”雲知意無奈嗤笑,“我就知道。”

霍奉卿神色古怪地瞥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什麽了?”

“只要對手是我,不拘什麽事,不管有沒有把握能贏,你都一定會應戰。你的‘輸人不輸陣’,好像從來都只針對我一人。”

霍奉卿眉心微蹙:“你的好勝之心,不也只針對我?”

雲知意正準備答話,忽然察覺左側坐席的人正看著這邊,她便略向前傾身,目光越過霍奉卿,歪頭迎上對方的注視。

那個坐席上是今次榜首陳琇及榜眼顧子璇。

十年來,鄴城庠學前三甲的位置長期被霍奉卿、雲知意、陳琇輪流霸占,顧子璇算是破天荒打破這格局的第一人。

所以顧子璇很興奮,先是與陳琇耳語,又轉頭來對雲知意抱拳,小聲拋來笑語:“多虧你這次考失手,承讓了啊。”

看著朋友笑靨如花的模樣,雲知意回她一笑:“我不是失手。你實至名歸,恭喜恭喜。”

這話在誰聽來都像是客套敷衍,但若對雲知意足夠熟悉就會知道,她其實很少與人虛言客套。

她既說顧子璇是“實至名歸”,就表示承認自己這次並非大意疏忽,而是真的考不過人家。

霍奉卿語帶試探:“居然連顧子璇都能壓你一頭了,你今年到底在做些什麽?”

“說得像你考過她了似的,”雲知意以余光笑睨他,“你我都一樣考失手了,就別這麽咄咄逼人地互相揭短了吧?”

霍奉卿看了她一眼,低頭繼續剝橘子:“誰跟你一樣?我可沒失手。”考算學那天問了她答題詳情,再問了陳琇和顧子璇做比對,就估摸著她大概只能考到第四。他可是精打細算著考的第三名,怎麽能叫失手呢?

雲知意沒明白他的意思,卻什麽也沒問。

上一世的預審考,榜首是她,霍奉卿屈居榜眼,陳琇第三。

那時他們三人在甲等榜上的名次本就常有變動。

她除算學之外沒有弱點,當時在這門功課上又狠下了些笨功夫,再不濟也沒這輩子這麽吃力;而霍奉卿在書法、法令兩門上長期不穩定,陳琇則是書法、政論、史學的底子相對薄些。

這次霍奉卿預審考居然只得第三名,她其實有點意外。原以為榜首、榜眼本該在霍奉卿與陳琇之間,端看兩人誰更勝一籌而已。

不過,這輩子有太多細節處與前世不同,預審考排名的小小變化對雲知意來說已不值得深究。

她扭頭看看依然空空蕩蕩的主座,心中煩躁躁地想:雍侯世子真是架子和年紀一樣大,這半晌還不來。

心情不好,就看什麽都不順眼,連帶著對自己桌上的果盤都有了幾分不滿。

空腹吃梨涼胃,石榴不愛吃,橘子懶得剝……算了算了,還是喝茶吧。

——

秋末近午,天氣頗有幾分悶燥,熱得秋蟬的嘶聲都顯得淒厲尖銳。

共席的兩人臂與臂之間僅隔著不足三個拳頭寬,好似有熱度源源不絕來回遊走,擾得人心大縱不寧。

一個專心剝橘子,一個眼神飄忽地喝茶,氣氛實在詭異,若不說點什麽,好像就顯得格外尷尬。

霍奉卿主動打破了沉默,低語:“方才,田嶺是在試探你。”

雲知意輕輕頷首,看著杯中的倒影:“嗯,有所察覺。”

事實上,盛敬侑不也在試探她?可霍奉卿卻只提田嶺。這偏架拉得也太明顯了吧。

霍奉卿波瀾不驚,又道:“可你沒明白田嶺具體在試探你什麽,所以不確定該如何應對。”

他這話雖只是點出事實,可怎麽聽都像在炫耀兼之鄙視。若放在以往,雲知意就該和他杠起來了。

不過她今日並不想與誰爭辯沖突,尤其是霍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