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雲知意這句話讓霍奉卿有些懵,愣了幾息的功夫才意識到自己話中有歧義。

但他同時又因雲知意那句“我不討你喜歡”而思緒混亂,一時竟不知該說點什麽才好。

大多數鄴城人就算認不出雲知意本尊,也認得她這白銅飾頂綴八色寶石的馬車。

此刻馬車正停在通往南門的必經之路上,手捧折桂往南河渡湊熱鬧的人絡繹不絕,每個人路過時都會忍不住對這輛馬車側目。

好在霍奉安機靈,眼見自家兄長又將雲家大小姐給惹惱,生怕兩人在眾目睽睽下當街吵起來,趕忙笑著打圓場:“雲大小姐別生氣,我哥有時說話沒頭沒腦,你別往心裏去,他不是那個意思。”

霍奉安只十三四歲,與雲知意並無太多交道。但兩家比鄰,平常進進出出總會遇見。

他每次都會笑眯眯地寒暄問好,並不因為自家兄長與雲知意關系不好就沒禮貌,因此雲知意對這小子並無惡感。

此時見他有些緊張,雲知意便稍稍松緩了神情:“奉安,你不是要去南河渡麽?再耽擱就趕不上熱鬧了。我也該回了。”

語畢,連眼神也沒給霍奉卿一個,放下車窗簾子就吩咐馬車繼續走。

霍奉卿站在原地,眉心輕皺,眼神古怪地盯著漸行漸遠的馬車。

“走了走了!你可答應要陪我去看熱鬧的,別想賴皮,”小少年霍奉安拽住兄長的胳臂,邊走邊嘀咕,“雲大小姐今日可和和氣氣的,大哥你也是沒事找事。”

霍奉卿撥開他的爪子,煩悶語氣裏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一時失口,沒想那麽多。”

霍奉安難得逮到兄長的把柄,便大著膽子數落起來:“大家都說‘罵人不揭短’,她人緣本就不大好,你再陰陽怪氣嘲諷她不可能有朋友,這不是指著‘和尚喊賊禿’嗎?”

生平頭一回被自家弟弟“教訓”,霍奉卿本就混亂的心情已從煩悶演化成煩躁。

他真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想問雲知意她那兩個朋友是從什麽地方來的,而已!

見兄長啞口無言,霍奉安愈發理直氣壯了:“她再是不討你喜歡,見了面你不說話就是,幹嘛這樣傷人臉面。好在你也一樣不討她喜歡,不然你倆往後……嗷!做什麽踹我?!”

“閉嘴。”霍奉卿面色如冰。

——

因為“雍侯世子在南河渡撒錢”與“黑市賭档案中有兩名州牧府官員被捕”這兩件事在坊間熱議裏形成對沖,鄴城人沒有對新任州牧盛敬侑產生一邊倒的惡評。

這使州丞府按律對盛敬侑展開的問責彈劾缺了點民意支持,最終草草結束。

對於各方人馬在這些事裏各得了哪些無形利益,或者遭遇什麽挫敗,雲知意半點不關心。她唯一在乎的是,鄴城的黑市賭档案順利結案後,州丞府仍舊如上輩子那樣,順勢鋪開大網,以雷霆鐵腕將整個原州的黑市賭档一掃而空。

得到確切消息的當晚,她叫人開了一壇“半江紅”,與宿家兄妹在後山的攬月亭開懷痛飲至終夜。

酒至半酣,雲知意以肘撐地,仰望著秋月:“若我冬日裏還需你倆陪我出門一趟,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宿子碧已醉在旁邊躺著,哼哼唧唧也不知是在應什麽。

好在宿子約酒量不錯,目光灼灼清明,笑得爽朗:“對宿家來說,沒有比大小姐更重要的事。若家中知曉今冬我與子碧要在您身邊過,只會高興。”

江湖人重諾,宿家先祖對雲氏的誓言,過了幾代仍被後人奉若圭臬。

“多謝。那你明日回松原去與宿家伯父伯母交代一聲,免得他們擔心,”雲知意頓了頓,緩緩以手臂遮住雙眼,“冬季小考結束後,我想去一趟……槐陵縣。”

那地方是她上輩子的死地,她心中本能的對這地名有陰影,連說出口都需要點勇氣。

但她必須去一趟,再怕也得去。有些事只有在那裏才能找到答案。

宿子約察覺她的不安,歪頭打量她,關切低詢:“大小姐這是怎麽了?”

“沒怎麽,”雲知意斂神,打起精神擠出笑來,“那地方偏僻,祖母從京中派來的護衛們並不熟悉邊地風土人情,由他們陪我走這趟反倒不穩妥。所以我才想拜托你和子碧陪我走這趟。”

“好,大小姐放心。五年前我曾去過一次槐陵,大致還認得點路。”宿子約並不多嘴問她去做什麽,痛快應下。

兩人隨意舉盞相觸後,宿子約後知後覺道:“大小姐要冬季出行,不回言宅與父母弟妹團聚?”

縉人重視冬季,入冬就意味著走親訪友、家祭典儀、熱鬧盛會,這一切的前提是遊子歸家,團團圓圓。

“我既承繼祖宅自立門戶,過冬回不回家都無妨。況且,我爹在州牧府,一年清閑三季,就入冬最忙,總要天黑才回家。我弟弟妹妹巴不得我不在,免得突然被問功課,”雲知意輕笑喟嘆,“至於我娘,我不在她才能真正舒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