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輩子雲知意和霍奉卿關系一僵就是那麽多年,不是沒原因的。話不投機是他倆之間的常態,說著說著就會杠起來,關系能好才見鬼了。

雲知意疲憊閉目:“別問了,我暫時不想說話。”

她難得這樣示弱休戰,霍奉卿卻並未領情。

“最後一題,你究竟如何作答?告訴我吧,這對我很重要。”

雲知意閉眼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敏銳聽出他嗓音裏少見的柔和,以及柔和之下掩藏的執拗。

他沒說為何她最後一題的答案對他“很重要”,但雲知意上輩子就猜到原因了。

“對你重要,對我卻不重要,”她輕聲嗤笑,“既那麽想知道,求我啊。”

果然,此言一出,霍奉卿終於如她所願地閉嘴了。

——

鄴城是原州的州府所在地,而城北的“鄴城試院”則是整個原州唯一的官屬試院。

每逢重要大考,原州各地的學子就要匯聚此處應考。

據原州學政司的規定,考試期間,無論考生籍貫是否鄴城本地,都需統一下榻在城北官驛。

申時近尾,馬車在官驛正門前的落馬石處停住。

這裏到官驛大門只剩短短二三十步路,無官身者皆在此下馬落轎。

婢女小梅自外撩起車簾。

雲知意對小梅道:“明日、後日都不必再來接送。若我爹娘問起,就說待我考完回家再與他們細說。”

“是,大小姐。”小梅恭恭敬敬應下,再將唯一一把雨傘呈上。

霍奉卿搶在雲知意前頭接過傘去,她怔了怔,旋即笑笑,由他去。

兩人上一次這麽平靜和氣地肩挨肩,袖疊袖,親密無間地同處傘下,似乎還是七八歲時。

那時雲知意曾說過,“你是我在原州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長大後她才明白,自己和霍奉卿,是做不成朋友的。

並肩沉默著走在雨中,霍奉卿抿了抿唇,不太自在地清清嗓子:“求你。”

沒頭沒腦兩個字,雲知意卻聽懂了。

她以齒沿輕輕刮過唇角,有些意外。卻又不怎麽意外。

萬沒料到,驕傲的霍奉卿為了及時探知她算學答卷詳情,竟肯在她這死對頭面前低頭服軟,說出“求”字。

“最後一題我來不及答,空著,”雲知意噙笑斜睨身邊人,“霍奉卿,我知道你為何這麽重視我的算學答卷。”

霍奉卿倏地止步扭頭,不可思議地瞪她,握傘的手緊了緊,修長手指骨節分明。

雲知意笑得促狹,眼神不閃不避與他對上。

秋雨綿綿落在油紙傘上,又從傘沿墜至積水的地面。滴滴答答,叮叮咚咚,亂如少年急促的心音。

霍奉卿的耳廓慢慢染了薄紅。

那紅如丹朱滴入水,迅速四散,沁向修長的脖頸,染至清冷的白玉面。

就連左眼尾那顆朱砂淚痣都驟添三分艷。

“嘖,少年情懷,”雲知意笑看漫天雨絲,“誒,還有半個時辰官驛就放晚飯了,咱倆就在這兒大眼瞪小眼?都是體面人,用飯之前總得先回房換個衫吧。”

霍奉卿聞言,似松了一口氣:“你知道什麽?”

“我什麽都知道,”雲知意唇角揚起促狹笑弧,“我不但知道,還要到處去亂說。”

“你知道個鬼!”

余光瞥見霍奉卿面上更紅,雲知意卻分不清他是氣是羞。

她從前完全沒察覺,霍奉卿在私下竟還有這樣的一面。

只可惜啊,那個讓他臉紅心跳的秘密,與她雲知意沒半點關系。

她一直都知道。

——

回房換過衣衫後,雲知意心事重重往官驛飯廳去。

走到中庭花園,見廊下密密麻麻擠滿人,三五成群紮堆閑聊,似乎都沒有要去吃飯的意思。

她疑惑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近前有位陌生少年扭頭覷來,熱心地解釋:“方才官驛小吏說,今日送菜的遇雨延誤了,晚飯要遲些才放。”

雲知意回他一笑,頷首致謝:“多謝你。”

那少年略顯羞澀地低下眼簾,又忍不住好奇:“你是鄴城庠學的學子?”

雲知意低頭打量自己的裝束:“這都能看出來?”

她換了不過分惹眼的素青錦,這布料並非鄴城庠學學子專用,怎麽看出來的?

“額心花鈿啊,”那少年點了點自己的額心,笑覷雲知意,“方才就見好些個你們庠學的姑娘也有類似額飾。只你的是金箔雲紋,比貼花描的要貴氣些。”

“原來如此。”雲知意恍然大悟,頷首謝他答疑,未再多言。

——

雲知意雙手負在身後,以興味的目光逡巡廊下眾人。

她小時被養在祖母膝下,住在京中雲氏大宅。本家同齡孩子多,打打鬧鬧,偶爾失手也是有的。

五歲那年,有兩位堂兄因故扭打在一處,無意間殃及跟著堂姐妹們在旁看熱鬧的雲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