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朝暮(13)

皇宮禦花園裏的桂花開得正歡,滿園飄著淡淡的甜香,秋風拂過,細小的花瓣如雨般落於石板路上。

琉璃亭內,謝知淵手中端著一盞暖茶,薄唇微白,神色淡然。

石桌上的棋盤中黑白相間,相互對弈,這棋的輸贏已不重要,他們之間的棋從不定輸贏。

坐於對面的李墨在棋盤中落下黑子,緩緩擡眸看謝知淵,這人身犯舊疾,在府上沒趟幾日,就跑來同他解悶,以前可是喜好自己釣魚的。

謝知淵像是有事想問,卻又什麽沒說,李墨將秋賞之事同他說罷,若是養好身體,一同前往。

謝知淵頜著首,前些日子科舉忙,而今得了空,正好可閑情逸致一番。

皇家秋賞自來聲勢氣派,到時不少臣子隨同,於官家子弟而言,是籠絡關系的機會,誰不想在皇帝跟前露個臉面。

李墨瞥了一眼他端茶杯的手,似乎有些心事重重,淡然道:“今日有何事便說吧。”

謝知淵放下茶杯,開口道:“西昭女國洪水泛濫,此次是求助大盛而來,陛下的決定是?”

原來是想問詢問這個,李墨單手自然垂在膝蓋處,此事他確實還未表態,不過西昭公主是個聰明人,自也看得出他有所圖。

治水工程是辛勞且漫長的,尤為像西昭這樣靠著大江的國家,少說也要花費五六年的時間前去治水。

李墨道:“那得看他們西昭拿多大的代價來換。”

謝知淵撚起罐中白棋,下在棋盤之中,深刻在心中的人,不管她身在何處,什麽身份,只要一眼便能認出。

謝知淵看著李墨,輕輕道:“陛下何須這般為難芙陽公主,當年先帝聖詔,庇護西昭百年,陛下所為的便是違背聖詔了。”

李墨蹙了下眉,“朕不過是先帝的廢太子,這皇位是朕征戰四方而來,如今改朝換代,先帝所欠下的恩怨與朕無關,更與大盛無關。”

謝知淵道:“陛下,大國理應風範之大,道不遠人,人無異國。”

他的語氣不緊不慢,平和淡然。

李墨挑起眉稍,謝知淵竟會仁慈地為西昭說話,當年他為僧人時,這人口中可沒有一句好話。

謝知淵微頓,提道:“聽聞西昭有意和親大盛,陛下回拒便是可惜了。”

李墨漠然回應:“朕的後宮滿了。”

謝知淵掩唇咳了咳,神色如常,目光轉向不遠處的桂花樹,鼻尖還有淡淡的馨香。

他悵然道:“臣已近而立之年,家中尚無妻兒,甚為伶仃。”

聽言,李墨頓時疑惑住,凝視著謝知淵的面容,他言語自來繞話,前頭鋪墊這麽多,是惦記著西昭公主?

李墨低笑了聲,轉而看向棋盤上的黑白兩子,淡漠道:“說得是,謝家三代單傳,是該成一門親事沖沖喜氣,別再過幾年身體不行了。”

謝知淵沒什麽表情,知李墨是在調侃,他二人沒少互相戲弄,是他這兩日為這事輾轉難眠,揮之不去的是那張容顏,所以這趟他定要來。

李墨則壓下一棋黑子,緩緩說道:“這棋你若是贏了,西昭女國和親一事可說。”

話語落下,二人擡眸對視,李墨是松了口,但於他而言,西昭二十年朝貢可不夠,當年先帝聖詔上寫的是百年朝貢,率先失約的可是西昭女國。

謝知淵垂眸看向棋盤,一旁的棋罐中,棋子潔白光滑,心緒微起……

亭外葉落無聲,雁朝南飛。

遙望當年,轉眼竟已過兩年,他不再是遼西城那個身坐楠木輪椅的畫師謝五。

那個女子尋遍百草,踏過春夏秋冬,治愈他的腿疾,最終竟是墜河而去。

戰亂初起,將李墨從杜若寺尋回之時,謝知淵已是將死之人,脫去平西王的身份,化名為謝五。

那時遼西之中,百年醫館回春堂,聲名赫赫,謝知淵前去求醫,卻被告知死期。

莊家大小姐莊新月,自幼學醫,溫柔心善,她抱著一試的心態為他醫治,若是治得好,他便為她作畫百張,作為報酬。

就此與她相識,時日長了,便暗自歡喜上了。

殊不知她心中有人,是回春堂少堂主周霖安。

莊家世代種植草藥田畝,與回春堂為世交之家,二人青梅竹馬,郎才女貌。

謝知淵作為旁邊者,只能沉默著感情,只字不語,無人知他的情意早已瘋長。

在莊新月的勞心醫治之下,他從一個將死之人到邁步行走,整整四年之久,為她作的畫已不止百張,越畫下去,她的容顏便越深刻入心。

而她與周霖安也臨近大婚,好一對懸壺濟世的新人,情投意合得讓人嫉妒。

那時他體疾未得痊愈,做不到喝那碗喜酒,更見不得她因婚事而沾染的滿眼欣喜。便催促李墨盡早結束潼關之戰,不辭而別,趕赴洛陽。

怎知他離開之後,周霖安同莊家三小姐私通已久,大婚之日合謀將莊新月推入江河之中,三小姐代替大小姐嫁入回春堂。